指挥屏闪了一下，红灯亮起的瞬间，赵渝就知道——这事不对劲。
“凌晨三点，紧急集合？”他随手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一边扣扣子，一边冷笑，“亓阳，咱们现在的命令都是夜里发的了？”
亓阳正扣着作战背心，头也没抬：“说是北二哨失联，通信断了。”
“不是才修过？”赵渝把通讯器扣进腰带，动作干脆得像是在解气，“白部那边也真神了，修两次，只够用一次。”
亓阳没回话，只抬手将地图投影打开。红色信号标注着哨点最后的回传时间：凌晨两点十七。之后，死寂无声。
“先去看看吧。”他淡淡道。
赵渝愣了两秒，咂了下嘴：“前线被压回来，后线又出事。我们红部到底是打仗的，还是专收别人的烂摊子？”
临时指挥棚架在高地上，灰色帆布猎猎作响，像这次任务一样，来得仓促。
他抬手推门而入，屋内已有数人等候。不同部门的制服交错其中，众人站在屏幕前，无人开口，只有战术图在墙上不断闪动。
“你迟到了。”
联络员的声音干脆利落。
赵渝没搭话，只往前几步，顺手拉了把椅子坐下，目光掠过战术图，又停在屏幕左下角那串跳动的加密代码上。
信息源标的是白部，但路径跳转得太快，像是被人刻意遮了痕迹。
他盯了几秒，眉头微蹙：“白部的人什么时候也开始藏着掖着了？”
无人作声，片刻后，有人低声开口：“不是白部。那帮人现在都在睡觉呢。”
几人没忍住，笑了出声，但很快又沉了下去。
赵渝也笑了笑，嗓音低哑：“……行吧，那的确不该出现在这儿。”
“是不是你们蓝部又在搞什么内部测试？”一名指挥员皱眉问。
旁边人摇头：“蓝部演习从不越界。而且……这信号跳得太快，完全不像我们内部手法。”
赵渝没接话，只又扫了一眼那串代码，眉头微不可察地动了下。片刻，他拍了拍裤腿站起，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劲：
“地图上看不出，就去现场看看。总不能让弟兄们白跑一趟。”
身后几人立即起身，有人笑着调侃：“赵队今天这么上心，怕不是早就想活动筋骨了？”
赵渝头也不回：“我要真想动手，你们谁还轮得上跟着？”
众人哄笑，气氛在短暂的沉默后松弛几分。
“通知侦察组，准备出发。”他说着，已走到门口，语气干净利落，“五分钟后集合，轻装出行，夜视镜、短波通讯，全带上。”
众人不再多话，只剩几把椅子刷刷靠回原位的声音。
门“咔哒”一声关上，室内再次陷入安静，只留下几位一脸茫然的别部人员，以及屏幕上仍在循环跳动的信号图——
仿佛一只在夜里闪烁的眼睛，不安分地盯着他们的方向。
夜风很冷，带着山林特有的潮气，从脖领灌进去，贴着皮肤一路爬进背脊。
赵渝带着人穿过临时封锁区。地上的动植物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异常，整片林子静得出奇，连虫鸣都像被谁一刀切断了。
“定位点就在这儿。”
侦察兵用红光激光笔在空地上圈出一个范围，声音压得极低，“信号最后一次跳转是在凌晨两点十七，之后彻底失联。”
赵渝站在林间，脚下踩着干枝，发出轻响。他没有立刻回应，只是环顾四周。
不远处是一片废弃的旧岗哨，半边塌了，铁皮屋顶翘起，像几张扭曲大笑的嘴巴，在夜色里看着令人不安。
他往前走了两步，忽然低头——地上有一块碎裂的反射镜片，边缘锋利新鲜，明显不是风化脱落的老物件。
他蹲下身，用指腹在镜片边缘抹了抹灰，眉头皱起：“这是……”
“信号干扰器的残骸。”
技术员已经从背包里掏出便携频谱仪，几秒钟后抬头摇头，“是老型号的，被人为破坏过。处理得挺干净，但碎片还有余温，出事时间不会超过一小时。”
“谁扔的？”赵渝看向他。
技术员一怔，声音更低了些：“只能看出是本部制式。源识码……像是被手动涂抹掉的。”
赵渝没再追问，只站起身，随手掸了掸掌心上的灰，像是连同那点疑问一并丢掉了。
“拍照、打包，交给蓝部复原。他们要是能还原出点什么，咱们再回来。”
“那……任务算结束了？”有人在背后问。
赵渝点头：“结了。”
话是这么说，可没人真觉得轻松。回程路上，所有人都沉默着，只有战靴踩过落叶的声音，在风里清晰得像被放大了。
赵渝走在最前，眉头自始至终没松过。他不是没见过干扰装置，也不是第一次碰到跳码信号，但这次的现场……干净得过头了。
干净得不像是敌人，更像是——熟人。
可他没说，连亓阳都没提。
夜色里，他咬着根不知从哪儿薅来的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不是白部，不是蓝部——那就是不该让人知道的东西。”
赤鸮司的文书岗只有一张桌子，挤在窗边，连个像样的位置都算不上。江野刚来时还纳闷，这地方以前到底是谁在干活。桌边是一堵贴满演习图纸的墙，角落扔着一台老旧风扇，吹起来吱吱呀呀地响，像是随时可能散架。
江野坐在那儿已经快两周了。除了打字、归档、录入，有时候还得帮人调饮水机温度。他刚来时还想“总比去跑操好”，现在只觉这儿像个被战火烧过、临时拼凑出来的办公室，连椅子坐一下都嘎吱一响，像在抗议他的存在。
更过分的是——这地方成了某人三天两头“顺路歇脚”的据点。
“林浩甚至还特地给他搬了把椅子。”江野一边默默翻资料一边腹诽，“照这个架势，再懒一点，赤鸮司迟早得在门口挂个牌子：‘赵姓蹭水员常驻’。”
他把这些不满压在心里，一页页翻着前天的通讯记录，想着今天兴许能早点摸个鱼。结果林浩路过时顺手拍了拍他桌面：
“赤虎司送来的昨晚行动草稿，帮忙誊一下，录进系统。”
江野：“……”
看来赤虎司的文员也是离线状态。
他低头看那一叠潦草手写报告，陷入沉默。
那玩意儿比他在白部看过的任何一份情报都混乱。笔迹歪斜，格式不一，有几页上还沾着泥点子和说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的污迹。
“誊抄？你们是拿命写的记录？”
没人回应。值守的几人正靠着椅子休息，赤鸮司静得像清晨没散完的雾。
江野叹了口气，翻开第一页，提笔开写。
刚写几行，门口传来一阵拖拖拉拉的脚步声。他动作一顿，不知是卡了字，还是……
“哎，”一声低沉的嗓音响起，带着没睡好的沙哑，“冰箱里那罐可乐还在不？”
林浩头也不抬：“左边第二层。”
赵渝拉开冰箱门，“咔哒”一声拉开易拉罐，熟门熟路地坐到了林浩桌边的那把椅子上，坐姿一如既往地松散，仿佛这儿就是他私人客厅。
江野没抬头，手下的动作却下意识慢了一拍，接着写错了一个字，又默默划掉重来。
赵渝喝完可乐，随手把空罐往脚边一滚，靠着椅背晃着椅子，漫不经心地问林浩：“昨晚那事报告出来没？”
林浩正翻着演习回放，“正在抄呢，还没录。”
赵渝挑了挑眉，视线转到江野那堆文件上，停了一秒。
“……你让实习生抄？”
林浩看了他一眼，语气带笑：“白部来的，比我们都擅长这事。”
赵渝“啧”了一声，没接话，又从桌上顺手拿了什么塞进嘴里嚼。
江野继续埋头誊写，但总觉得后颈发紧。不是白部那种被监控盯着的紧张，而是——一个人在你身后，用真实的、带温度的目光看着你，那种钝钝的、扎人的感觉。
终于熬到快十二点，林浩看了眼时间，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走了，去食堂，人不能饿着。”
江野没抬头：“你先去，我这还剩两页。”
“别磨了，”林浩拍了拍他肩，“下午再弄也不急，走吧。”
江野手一顿，问：“那个赵队也去？”
“是啊，他昨晚出任务，今天训练免了，你没看他早上回来就坐那儿，连动都没动。”
江野没应声，把最后两页收回文件夹里，站了起来。
三人一前两后往楼下走。赵渝没穿外套，只穿了件皱巴巴的短袖，肩膀和手臂的线条清晰得像刚做完俯卧撑。他走在前头，步子不快也不慢，头也没回，仿佛根本不在意身后谁跟着。
江野默默走在最后，盯着那人背影看了几秒，又别开眼。
快到楼梯间转角时，赵渝忽然侧过头，语气不咸不淡地问：“你是白部那边调来的？”
江野抬眼，神情平静得像被点到名的学生：“轮转实习。”
赵渝“嗯”了一声，像是听见了，又像只是随口一问，接着转过头继续往前走。
林浩低声笑了笑，对江野说：“你别理他，这小子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话比以前多了。”
江野也笑了笑，语气轻淡：“可能是太累了，懒得装冷漠。”
食堂人不少，热汤的蒸汽和午饭的油香混在一块，腾腾往上冒，晃得江野一时间有些眼晕。他没细挑，打了盘最常规的三样菜，就被林浩拉着去找空座。
赵渝早一步占好位，一条腿踩在长凳上，正低头往饭里拌辣酱。
林浩笑着打了招呼：“哟，今儿下手挺快啊。”
赵渝头也不抬，动作没停：“饿了。”
话刚说完，他随意一扫，看见江野落座在对面，动作微微一顿。
“诶，”他忽然抬手点了点江野，“你是负责誊昨晚行动记录的吧？”
江野抬眼看了他一眼：“是。”
“哦。”赵渝挑挑眉，语气松散，像是认同，又像只是接话，“那你得费点心，写的时候没注意，烂了点。”
江野没回，低头继续吃饭。
林浩笑着打圆场：“他中午还坚持要把最后两页抄完再下来呢。”
赵渝瞟了江野一眼，神色看不出情绪，嘴角却微不可察地一勾：“敬业。”
话落，桌边一时间沉默下来。
饭吃到一半，林浩接了个电话，起身匆匆走开，只剩两人对坐。
江野没抬头，只听见对面传来汤勺轻轻搅拌的声音。几秒后，赵渝开口了，声音很轻，却没有犹豫：“来了？”
江野动作一顿，才轻轻“嗯”了一声。
他没说别的，赵渝也没追问。两人就那样坐着，一个埋头吃饭，一个慢慢喝汤，谁也没急着打破这份沉静。
窗外风吹过玻璃，一点亮光斜斜打在桌面边缘，拉出短短一道影子。
江野忽然想起，自己刚调来赤鸮司那几天，赵渝几乎天天“路过”林浩办公室——进门眼风扫他一眼，就若无其事地和林浩寒暄几句，像什么都知道，又像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可现在，就这样安静地坐着——
他忽然意识到，比起被无视，被记住，好像更难招架一点。
林浩回来时，两人已经快吃完了。
“哎哟，你俩吃得这么安静，是我打扰了？”他笑着坐下。
赵渝没搭话，只起身拎起托盘：“我先走了。”
江野点点头：“嗯。”
他目送那背影消失在人群中，低头收拾餐盘时，指尖却莫名发热。
林浩也三两口吃完了饭，站起身拍了拍江野：“一会儿回去加把劲，把报告誊完，今天就能早下班。”
江野“好”了一声，起身时嘴里还嚼着最后一口饭，目光却不由自主落到对面空着的位置上
桌上残留着几滴辣酱的印子，像是来过，又像从未停留过。
他轻轻笑了笑，拿纸巾擦净那些痕迹，转身跟上林浩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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