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振宏带来的铁幕庇护和明确安排，像一剂强效镇静剂，暂时压下了医院里弥漫的硝烟味。陆燃的伤势在顶级医疗资源的保障下稳定恢复，奶奶那边也由林振宏安排的专门团队接手，情况在好转。但病房里的气氛，却因为林振宏那番毫不留情的“废物论”而显得有些凝滞。
陆燃虽然不再像最初那样暴躁地赶林霁走，但整个人像是被戳破的气球，蔫蔫的。大部分时间，他都沉默地靠在床上，要么盯着天花板发呆，要么闭目养神，眉头紧锁，浑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低气压。跟林霁的交流也仅限于“嗯”、“哦”、“水”之类的单音节词，眼神躲闪，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别扭和…挫败感。
林霁依旧每天准时出现在病房。他带着书，有时是奥数题集，有时是那封MIT邀请函的相关资料，安静地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看。他不再试图强行跟陆燃说话，只是在他需要喝水或者调整姿势时，默默地递上水杯或搭把手。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微妙的僵持。
这天下午，林霁刚给陆燃调整好背后的靠枕，周小野风风火火地拎着一个保温袋跑了进来。
“燃哥！林学霸！看我带了什么好东西！” 周小野献宝似的打开保温袋，一股清甜的奶香瞬间冲淡了病房里的消毒水味。里面是几个精致的小玻璃杯，装着嫩黄诱人、颤巍巍的芒果布丁，上面还点缀着新鲜的芒果粒。
“张阿姨新学的！芒果布丁！纯手工！零添加！燃哥你现在能吃流食了，这个正好！林学霸你也尝尝！” 周小野热情地给两人各分了一杯，又插上小勺子。
陆燃瞥了一眼那诱人的布丁，没什么兴趣地别开脸，闷声道：“不吃，没胃口。”
林霁接过布丁，道了声谢，用小勺舀了一小块送进嘴里。细腻嫩滑，芒果的香甜和奶香完美融合，确实不错。他看了一眼依旧蔫头耷脑的陆燃，没说什么。
周小野眼珠子转了转，看看陆燃，又看看安静吃布丁的林霁，心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燃哥这状态不行啊！再这么憋下去，没等伤好，人先抑郁了！林学霸也是，明明担心得要死，偏偏跟个闷葫芦似的！不行！他这个最佳助攻必须出手了！
“咳咳！” 周小野清了清嗓子，凑到林霁身边，压低声音，做贼似的说：“林学霸…那个…能借一步说话不？有点事…关于燃哥的…”
林霁拿着勺子的手顿了一下，抬眼看向周小野。对方挤眉弄眼，表情夸张，一副“有大事要汇报”的样子。他看了一眼病床上依旧背对着他们的陆燃，点了点头，放下还剩一半的布丁杯，跟着周小野走出了病房。
走廊尽头，靠近安全通道的窗边，相对安静。
“什么事？” 林霁直接问道，语气平静。
周小野搓着手，有点紧张，又有点兴奋，还有点豁出去的架势。他左右看了看，确保没人，才凑近林霁，声音压得更低，语速飞快：
“林学霸！我…我必须得跟你坦白！不然我看燃哥能把自己憋死！”
林霁微微蹙眉：“坦白什么？”
“燃哥他…他喜欢你！” 周小野几乎是闭着眼睛喊出来的，喊完又赶紧捂住嘴，紧张兮兮地看向病房方向，生怕被陆燃听见。
“……” 林霁的表情瞬间凝固。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睁大，握着窗台边缘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空气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喜欢？陆燃？喜欢…他？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力，比母亲的一巴掌、比决赛落选、甚至比父亲从天而降还要大！像一颗陨石直接砸进了他逻辑严密、秩序井然的世界观里，瞬间引发了一场认知地震！
“你…胡说什么？” 林霁的声音罕见地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和…难以置信的干涩。他的第一反应是荒谬！那个整天喊打喊杀、暴躁得像头狮子的陆燃？喜欢他？喜欢他这个冷冰冰、满脑子公式、还有强迫症的书呆子？
“真的！千真万确！” 周小野急得直跺脚，脸都涨红了，“燃哥他早就…早就那个啥你了！只是他自己死鸭子嘴硬不承认！还凶我不准乱说！”
他掰着手指头，开始疯狂列举“证据”：
“你看啊！以前他多讨厌你啊！觉得你装！可后来呢？你让他补习，他虽然骂骂咧咧，但哪次真撂挑子不干了？图书馆那次，他明明怕黑怕得要死，被你发现了，羞愤得想杀人，结果你啥也没写记录表上，他就…就偷偷乐了好几天！”
“还有鬼楼！他那么怕，为啥非要进去？不就是因为沈砚那孙子阴阳怪气，他不想在你面前认怂吗？！结果被你拽出来，他手腕被你抓红了都没吭声！回来还跟我说…说你手劲儿挺大…”
“球场上他发飙，被沈砚算计，你看他多憋屈！可后来你教导处给他洗刷冤屈，拿出录音短信，你都不知道他回来那表情！跟中了五百万似的！虽然嘴上还是骂你‘多管闲事’，但眼神都不一样了！”
“最明显的就是医院这次！” 周小野激动得手舞足蹈，“他奶奶病危，他自己被打得吐血，疼得脸都白了！可看到你来了，第一句话是啥？‘你怎么样？’！张律师那帮人堵门口要带走奶奶，他都快疯了，可一收到你‘拖住’的信号，立马就信了！硬是咬着牙没跟人拼命！为啥？因为他信你啊林学霸！他怕自己冲动坏了你的事！”
“还有还有！” 周小野喘了口气，“你爸…呃…林叔叔那天说话是挺重的，燃哥气得要死，可你爸一走，他背地里跟我嘀咕啥？‘他爸…好像也没那么坏？至少护着林霁…’ 他那是替你高兴呢！虽然他自己被你爸骂成‘废物’了！”
周小野连珠炮似的说完，累得直喘气，眼巴巴地看着林霁：“林学霸，你信我！燃哥他就是个死傲娇！心里在意得要命，嘴上比谁都硬！他看你被你妈打，心疼得要死，可又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自己跟自己生闷气！看他这几天蔫了吧唧的样儿，我都替他难受！你…你就不能…主动点？给他点好脸色？他这人，给点阳光就灿烂！”
林霁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雷劈中的雕塑。周小野的话像无数枚炸弹，在他脑中轰然炸响，将他那些关于陆燃的固有印象炸得粉碎！
暴躁易怒的背后，是害怕在他面前露怯？
逞强好胜的背后，是不想被他看轻？
别扭沉默的背后，是…在意？是…心疼？
那些被他用逻辑强行归类的“麻烦”行为，那些被他忽略的细微眼神和别扭态度…此刻在周小野的“解读”下，串联成了一条完全不同的脉络，指向一个他从未设想过的答案。
陆燃…喜欢他？
这个念头带来的，不再是单纯的荒谬感，而是一种极其陌生的、混杂着震惊、茫然、一丝微弱的甜意和更多不知所措的混乱情绪。像平静的冰面下突然涌起了滚烫的暗流，让他无所适从。
他看着周小野急切又真诚的脸，又透过病房门上的小窗，看向里面那个依旧背对着门、像只受伤大型犬般蜷缩着的背影。心口某个地方，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酸又软。
“他…” 林霁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发干，“…还说什么了？”
“啊？” 周小野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挠挠头，“具体…也没说啥露骨的。他就说…说你看着冷冰冰的，其实心比谁都软。说你聪明得要命，他拍马都追不上，但又觉得…特别安心。还说…” 周小野模仿着陆燃的语气，压低声音，带着点别扭，“…‘那书呆子手腕细得跟竹竿似的，咬一口肯定留疤了…妈的，烦死了…’”
林霁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左手腕上那道淡粉色的齿痕。原来…他一直记得。
“哦，对了！” 周小野一拍脑袋，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道具，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被压得有点变形、但包装完好的小盒子，塞到林霁手里，“这个！燃哥住院前偷偷买的！藏在他那个破书包最底下！被我翻出来差点挨揍！他说…等奶奶好点了，找个不丢脸的时候…给你赔罪用的…”
林霁低头看着手里的盒子。是一个知名药妆品牌的疤痕修复膏。
病房里，陆燃竖着耳朵听着门外的动静，虽然听不清具体说什么，但周小野那咋咋呼呼的声音和林霁偶尔低沉的回应还是隐约传来。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心里七上八下：周小野那个大嘴巴！该不会把他那些丢人的心思都捅出去了吧？林霁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他恶心？觉得他是个变态？
他越想越慌，越想越觉得没脸见人，干脆把被子往头上一蒙，装死。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了。
脚步声走近。
陆燃屏住呼吸，全身僵硬，像等待审判的囚徒。
被子被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掀开一角。
陆燃紧闭着眼睛，睫毛紧张地颤抖着。
预想中的质问或者嘲讽没有到来。
一个带着清甜奶香和芒果气息的、嫩滑冰凉的东西，轻轻地抵在了他的唇边。
陆燃猛地睁开眼睛！
只见林霁站在床边，手里拿着一个小勺，勺子里是那块他刚才说“没胃口”的芒果布丁。林霁的表情依旧平静，但那双透过镜片看他的眼睛里，似乎少了些往日的清冷疏离，多了一种…他看不懂的、极其复杂的微光。那光里，有探究，有犹疑，或许…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被小心翼翼藏起来的…温柔？
“张嘴。” 林霁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命令，却又比平时柔和了那么一丝丝。
陆燃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像被按下了开关，下意识地、乖乖地张开了嘴。
冰凉嫩滑、香甜浓郁的芒果布丁被送入口中，瞬间在舌尖化开。那美妙的滋味，比他吃过的任何东西都要甜。
林霁看着他呆愣愣地含着布丁，忘了咀嚼的样子，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他收回勺子，又从口袋里拿出那个被周小野塞过来的疤痕修复膏，轻轻放在陆燃的床头柜上，就在那个新手机旁边。
“周小野给的。” 林霁言简意赅，目光扫过陆燃缠着绷带的上身，“好好养伤。别想太多。”
他没有提周小野的“告白”，没有追问，也没有解释。只是用一块布丁和一管药膏，表达了他的态度——他知道了。他没有厌恶，没有逃避。
这就够了。
陆燃傻傻地看着床头柜上的药膏，又看看林霁平静无波的脸，再看看他手里空了的勺子…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暖流猛地冲上头顶，烧得他脸颊发烫，耳朵通红！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跳出来！
周小野这个大嘴巴！果然说了！
但是…林霁他…
他没生气？
他还…喂我吃布丁？
他还收下了药膏？！
巨大的喜悦和羞窘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他猛地低下头，把滚烫的脸埋进被子里，只留下一个通红的耳朵尖暴露在空气中。嘴里那块香甜的布丁，此刻仿佛带着电流，从舌尖一路酥麻到了心底。
林霁看着他这副鸵鸟样，嘴角终于控制不住地、极其轻微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那弧度很浅，快得几乎看不见，却像一缕阳光，瞬间融化了他眼底常年不化的冰霜。
他拿起自己那杯没吃完的芒果布丁，重新坐回窗边的椅子上。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清冷的侧脸上投下温暖的光斑。他小口地吃着布丁，香甜的滋味在口腔里蔓延。
嗯，芒果布丁。
确实…比橘子甜多了。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两人细微的咀嚼声和窗外隐约的车流声。之前凝滞的空气仿佛被这芒果的香甜气息悄然融化，流淌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微甜的暖意。
陆燃偷偷从被子里露出一只眼睛，看着窗边安静吃布丁的林霁。阳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清瘦而美好的轮廓。那个总是冷冰冰的书呆子，此刻看起来…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他舔了舔嘴唇，舌尖还残留着布丁的香甜和林霁指尖那微凉的触感。一股从未有过的勇气，夹杂着巨大的羞赧，在他胸腔里横冲直撞。
或许…
等伤好了…
他真的可以…试着…不那么像个废物？
至少…得配得上这块芒果布丁的主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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