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之约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陆燃心头,却也成了他最好的镇痛剂和兴奋剂。后背的疼痛在每一次复健的拉伸中叫嚣,数学题里的符号依旧像天书,但只要一想到林霁那句“别让我回来还要浪费时间给你补函数定义域”,他就能咬紧牙关,把呻吟憋回去,把抓狂的头发捋顺,继续跟那些该死的题目死磕。
林霁成了最严格的监工和最沉默的支柱。他每天下午准时出现,陪着陆燃做枯燥痛苦的复健,看着他龇牙咧嘴满头大汗,递水、递毛巾的动作精准得像设定好的程序。复健结束后,就是雷打不动的补课时间。林霁讲题依旧逻辑清晰,言简意赅,偶尔蹦出的“学神言论”依旧能把陆燃气得跳脚,但陆燃不再像以前那样暴躁地摔笔或吼“老子不学了”,而是红着耳朵梗着脖子,一遍遍地问“为什么”、“再说一遍”。
病房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和谐。一个教得心无旁骛,一个学得咬牙切齿,空气里除了药水味,就是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陆燃偶尔憋不住的低骂。周小野送来的水果点心成了两人短暂的休憩时光,陆燃依旧会别扭地把最大最甜的橘子推到林霁面前,林霁依旧会平静地接过,偶尔掰一瓣递回去,陆燃依旧会耳根微红地叼住,动作流畅得像是演练过千百遍。
这天下午,复健项目格外艰难。物理治疗师要求陆燃在双杠上尝试脱离辅助,完全靠自身力量支撑和缓慢行走。后背的伤口在每一次肌肉发力时都传来尖锐的刺痛,汗水顺着额角鬓边小溪般淌下,浸湿了宽松的病号服。陆燃咬着后槽牙,手臂肌肉贲张,青筋暴起,每一步都走得极其缓慢和痛苦,脸色苍白得吓人。
林霁站在双杠尽头,静静地看着他,镜片后的目光专注而沉静,没有催促,也没有安慰,只是在他每一次因为剧痛而身体微晃时,手指会几不可察地蜷缩一下。
终于,在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几乎要脱手摔倒前,陆燃踉跄着走到了终点。他猛地抓住双杠的立柱,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前阵阵发黑,后背的疼痛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
“很好,今天到这里。” 物理治疗师适时地宣布结束,对陆燃的意志力也流露出赞许。
陆燃浑身脱力,几乎要顺着立柱滑下去。就在这时,一只微凉的手稳稳地扶住了他的胳膊,支撑住了他大半的重量。是林霁。
“能走吗?” 林霁的声音很近,就在他耳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陆燃累得说不出话,只能虚弱地点点头,整个人的重心几乎都靠在了林霁身上。林霁没说什么,只是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他靠得更稳些,然后半扶半抱着他,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朝旁边的休息椅挪去。
林霁身上那股清冽干净、如同雨后青草般的气息,混合着一点淡淡的消毒水味,瞬间包裹了陆燃。隔着薄薄的病号服,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林霁手臂传来的、稳定而有力的支撑,还有对方身体微微散发的热量。这个距离太近了,近得能看清林霁额角细密的汗珠,近得能感受到他平稳的呼吸拂过自己汗湿的鬓角。
陆燃的心跳骤然失序!刚刚平息下去的剧烈喘息被另一种更汹涌的情绪取代。疲惫、疼痛、林霁近在咫尺的气息和体温…所有感官都被无限放大,搅得他头晕目眩,血液直冲头顶。
林霁将他小心地安置在休息椅上,转身去拿水和毛巾。陆燃瘫在椅子上,看着林霁清瘦挺拔的背影,看着他因为用力扶自己而微微汗湿的后颈,看着他拿着浸湿的凉毛巾走回来…
那些被他强行压在心底、被周小野捅破后又用“两个月之约”暂时封存的疑问,如同沸腾的岩浆,再也压制不住,冲破了他所有的理智和别扭!
就在林霁拿着毛巾,准备替他擦汗的瞬间——
陆燃猛地抬起头,一把抓住了林霁的手腕!动作因为脱力和激动而有些颤抖,力道却大得惊人。
林霁动作一顿,有些诧异地低头看他。
陆燃的胸膛剧烈起伏,汗水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两人交握的手腕上。他死死盯着林霁的眼睛,那双总是桀骜或别扭的眸子里,此刻充满了孤注一掷的勇气、破釜沉舟的紧张,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卑微的祈求。所有的掩饰和迂回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最原始、最直白的冲动。
“林霁!” 陆燃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剧烈喘息后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滚烫的胸腔里硬生生挤出来的,砸在寂静的复健室里,清晰无比:
“你…你是不是…是不是喜欢我?!”
问出来了!
他终于他妈问出来了!
像一颗耗尽所有燃料冲出大气层的火箭,义无反顾,不留退路!问完的瞬间,巨大的羞耻感和恐慌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耳朵和脖子瞬间红得像煮熟的虾子,抓住林霁手腕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指节泛白,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他甚至不敢去看林霁的表情,猛地低下头,像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只留下一个通红的、汗湿的后脑勺对着林霁。
时间仿佛凝固了。
复健室里只剩下两人交缠的呼吸声,陆燃粗重而急促,林霁则几不可闻。
林霁垂着眼眸,看着陆燃那只死死抓着自己手腕、因为紧张和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手,又看向他低垂的、红得滴血的耳朵和脖颈。陆燃那石破天惊的一问,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向来平静无波的心湖里激起了前所未有的剧烈涟漪。
喜欢?
这个词太陌生,太直白,太…不“林霁”。
他习惯了用逻辑分析,用效率衡量,用责任约束。感情,尤其是“喜欢”这种强烈而主观的情感,对他而言是复杂且难以定义的领域。
但他知道,看到陆燃在球场上张扬耀眼的样子,他会下意识地计算他动作的能量损耗和风险,然后皱眉。
他知道,发现陆燃怕黑时,心底那丝玩味的探究和隐秘的“软肋”认知,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独占欲。
他知道,在教导处看到陆燃被污蔑时那股冰冷的愤怒,在巷口看到陆燃被父亲殴打时那灭顶的心疼和毫不犹豫的出手,在雨夜听到陆燃崩溃嘶吼时那撕裂般的痛楚和失控的狂奔…
他知道,在病房里看到陆燃为了奶奶拼命而受伤时,那种恨不得以身代之的焦灼和愤怒…
他也知道,看到那张MIT邀请函被陆燃揉皱时,心口那阵清晰的刺痛和脱口而出的“两个月之约”,不仅仅是为了责任,更是为了…不想看到那双总是燃着火光的眼睛彻底熄灭。
这些强烈的、不受控的情绪波动,这些打破他精密计划和绝对理性的冲动,这些让他心甘情愿踏入泥潭、对抗至亲的驱动力…如果这都不是“喜欢”,那什么才是?
林霁的沉默,对低着头的陆燃来说,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恐慌和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窒息。果然…是他自作多情了吗?是他太恶心了吗?林霁肯定觉得他是个变态…他完了…他彻底完了…
就在陆燃的勇气即将耗尽,羞耻感要将他彻底压垮,手指也控制不住地想要松开林霁手腕逃跑的瞬间——
林霁动了。
他没有抽回被陆燃死死抓住的手腕,反而用另一只空着的手,轻轻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覆上了陆燃滚烫的、汗湿的眼睛。
微凉的掌心盖住了陆燃的视线,也阻断了他所有的恐慌和逃避。世界陷入一片温柔的黑暗。
然后,一个清冷、平静,却又带着一种奇异温度的声音,在陆燃耳边很近的地方响起,如同冰珠落玉盘,清晰地敲打在他混乱的心弦上:
“不然呢?”
“你以为我为什么在这里?”
“为什么管你补课?”
“为什么…要回来?”
三个“为什么”,如同三记重锤,没有甜腻的情话,却比任何告白都更加直击灵魂!每一个“为什么”后面,都承载着那些陆燃不敢细想的、林霁为他打破的原则、付出的代价和承担的重量!
陆燃的身体猛地僵住!覆盖在眼睛上的微凉手掌,耳边那平静却蕴含着惊涛骇浪的话语…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狂喜如同电流般瞬间贯穿了他的四肢百骸!血液疯狂地涌向头顶,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
他…他是什么意思?!
他是说…他是说…?!
陆燃猛地想抬起头,想扒开林霁的手,想看清他此刻的表情,想确认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但林霁覆在他眼睛上的手很稳,带着一种安抚和不容挣脱的力道。
“别动。” 林霁的声音依旧很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他微微倾身,额头轻轻地、极其短暂地抵在了陆燃汗湿滚烫的额头上。
那一瞬间的触碰,如同蜻蜓点水,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但额头上传来的、属于林霁的微凉触感和那近在咫尺的、带着淡淡薄荷味的清冽气息,却像烙印一样,深深地刻进了陆燃的感官里!
“笨死了。” 林霁的声音低低地响起,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无可奈何的宠溺(?),随即松开了覆在陆燃眼睛上的手,也直起了身体。
光线重新涌入视线。
陆燃呆呆地抬起头,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红潮,眼睛因为刚才被捂住而显得有些湿润和茫然,额头上似乎还残留着那一点微凉的触感。他傻傻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林霁。
林霁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平静表情,仿佛刚才那个用额头抵着他、说他“笨死了”的人不是他。只有那微微泛红的耳根(不知是累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和镜片后那双比平时更加清亮、仿佛蕴藏着碎星般光芒的眼睛,泄露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波动。
他拿起那块被遗忘的、已经有些温热的毛巾,动作自然地、仔细地擦去陆燃脸上和脖颈上的汗水。动作依旧精准,力道却比平时轻柔了许多。
陆燃像个提线木偶一样任由他擦拭,大脑依旧处于宕机状态。林霁刚才的话…那个额头相抵…还有现在这温柔得不像话的擦汗…
他是在做梦吗?
还是复健太疼出现幻觉了?
“林…林霁…” 陆燃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你…你刚才…”
“刚才什么?” 林霁面不改色地打断他,收起毛巾,又拿起水杯塞进他手里,“喝水。休息十分钟。然后,” 他指了指放在不远处的书包,语气恢复了一贯的“监工”调调,“函数单调性,错题重做。”
陆燃:“……” 满腔的激动和疑问被“函数单调性”五个字硬生生堵了回去。他捧着水杯,傻乎乎地看着林霁走到窗边,拿起那本全英文的期刊,仿佛刚才复健室里那石破天惊的对话和触碰从未发生过。
但陆燃知道,不一样了。
一切都他妈不一样了!
林霁没有说“喜欢”,但他用行动和那三个“为什么”,给了他一个比“喜欢”更厚重、更直白、更“林霁式”的答案!
一股巨大的、滚烫的、几乎要将他融化的狂喜,后知后觉地从心脏炸开,瞬间席卷了全身!他猛地低下头,把滚烫的脸埋进冰凉的水杯里,肩膀因为强忍着不发出傻笑而微微颤抖。
笨死了?
是啊,他是笨死了!
笨到现在才敢问!
笨到现在才敢确认!
但没关系!林霁说了!他管他!他要回来!他…他…额头上那个触感…是真的!
陆燃在水杯后面,偷偷地、极其用力地咧开了一个巨大无比、傻气冲天、却充满了阳光的笑容。
复健室的窗外,阳光正好。
林霁背对着他,看着窗外的风景,嘴角也抑制不住地,缓缓向上弯起了一个清晰而温柔的弧度。耳根的红晕,悄悄蔓延到了白皙的脖颈。
十分钟后。
陆燃像打了鸡血一样,抓起数学书和笔,对着那该死的函数单调性错题,眼神凶狠得像是要把它生吞活剥!干劲十足!
林霁微微侧目,看着少年那副“为爱学习”的拼命三郎架势,镜片后的眸光闪烁了一下,一丝极淡的笑意掠过眼底。
嗯,效果不错。
看来,偶尔打打直球,刺激一下这个笨蛋的潜力,很有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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