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在办公室的崩溃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涟漪迅速扩散。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和之后被目睹在走廊尽头失控颤抖的模样,成了七班乃至整个年级私下热议的“新料”。曾经完美的班长形象,裂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
陆燃对此只有一句评价:“活该!” 他恨不得放两挂鞭炮庆祝。林霁的反应则平静得多,只是镜片后的眸光在听到那些议论时,会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沈砚的深渊,他窥见了一角,那源于扭曲的童年和病态的比较,但这并不能成为伤害他人的理由。他更关心的是,这头受伤的毒蛇,会如何反扑。
沈砚消失了几天。据说是“身体不适,在家休养”。但陆燃和林霁都清楚,这平静的水面下,暗流只会更加汹涌。陆燃奶奶出院的日子,就在眼前。
旧巷子口,阳光似乎都吝啬几分。低矮破旧的房屋挤在一起,墙壁斑驳,电线如蛛网般纠缠。空气中弥漫着潮湿、油烟和一种陈年旧物的气味。陆燃搀扶着刚刚出院、身体还很虚弱的奶奶,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很小心。张阿姨提着不多的行李跟在后面,周小野则像个尽职的保镖,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慢点,奶奶,台阶。” 陆燃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轻柔,小心翼翼地扶着老人跨过门槛。奶奶的身体还很虚弱,需要长期静养和精细护理。回到这个熟悉又破败的环境,陆燃的心揪得紧紧的。林振宏安排的后续护理和费用保障让他松了口气,但环境……太差了。
“哎,好,好……” 奶奶拍着陆燃的手,浑浊的眼睛看着这住了大半辈子的老屋,有安心,也有化不开的愁绪,“小燃啊……拖累你了……还有林同学家……”
“奶奶,别这么说!” 陆燃立刻打断,语气斩钉截铁,“什么拖累不拖累!您好好的,比什么都强!林霁他……他家的事您别操心,有我呢!” 他努力挺直背脊,想给奶奶更多的安全感。
安顿好奶奶,陆燃和周小野开始打扫这间久未住人、落满灰尘的小屋。林霁没有跟来旧巷,他去了市图书馆——MIT的暑期研究营申请进入最后阶段,他需要准备一份极具分量的研究报告。但他给了陆燃一部全新的、功能齐全的手机,里面只存了他和周小野的号码,并安装了最高级别的定位和紧急报警软件。
“有任何不对劲,立刻按红色按钮,或者打电话给我。” 林霁把手机塞给陆燃时,语气不容置疑。他看着陆燃的眼睛,补充了一句:“沈砚和陈婉,不会罢休。这里,是他们最容易下手的地方。”
陆燃握着那部沉甸甸的手机,像握着一块护身符。他重重点头:“放心!老子现在可不是以前那个光会抡拳头的傻缺了!保证让奶奶平平安安!” 他眼神凶狠,带着一种为守护而生的决绝。
然而,旧巷的阴影,比预想的更快笼罩下来。
就在陆燃和周小野合力把一张旧桌子抬到门外擦拭时,巷口传来一阵刺耳的摩托车轰鸣,随即是几个流里流气的声音。
“哟!这不是我们燃哥吗?蹲完号子回来啦?” 一个染着黄毛、叼着烟的青年,带着三个同样打扮不善的同伙,晃晃悠悠地堵在了巷口。为首那个黄毛,陆燃认识,叫强子,是旧巷这一片有名的混混头子,以前跟陆燃有过几次摩擦,但都被陆燃的狠劲儿镇住了。自从陆燃进了南城一中,两人就没什么交集了。
周小野立刻警惕地挡在陆燃身前:“强子!你想干嘛?!”
强子吐了口烟圈,眼神不怀好意地在陆燃身上扫过,又瞟了一眼虚掩的房门:“不干嘛,听说陆老太出院了,哥几个过来看看。顺便嘛……” 他嘿嘿一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最近手头紧,想跟燃哥借点钱花花。听说燃哥攀上高枝了?林家手指缝里漏点,就够我们吃香喝辣了!”
“放你妈的屁!” 陆燃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推开周小野,走到强子面前,虽然身高略逊,但那股在球场上磨砺出的、混杂着血腥气的凶狠气场瞬间压了过去,“强子,以前那点破事老子懒得跟你计较。现在,带着你的人,立刻给我滚!敢动我奶奶一根汗毛,老子让你后悔生出来!”
强子被陆燃的眼神看得心头一悸,但想到对方背后那人承诺的重金和威胁,又强撑着冷笑:“陆燃,别他妈给脸不要脸!你以为你还是以前那个不要命的愣头青?你现在有软肋了!” 他眼神阴狠地瞥向屋内,“识相的,乖乖拿钱!不然……”
他话没说完,旁边一个混混猛地从背后抽出一根钢管,重重敲在旁边堆放的破木箱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碎木屑飞溅!
屋内的奶奶被吓得发出一声惊呼!
“奶奶!” 陆燃目眦欲裂,瞬间就要扑上去!
“陆燃!” 周小野死死抱住他的腰,“别冲动!他们有家伙!报警!快报警!”
强子得意地晃了晃手里的烟:“报警?等条子来了,我们早走了!下次……可就不只是吓唬吓唬了!” 他眼神示意了一下虚掩的门,威胁意味十足。
陆燃气得浑身发抖,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牙龈几乎咬出血!他不能冒险!奶奶就在里面!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他死死盯着强子,像一头被锁链拴住的凶兽,眼中是滔天的怒火和屈辱。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一道清冽平静、如同冰泉般的声音,突兀地打破了巷口的喧嚣:
“不然怎样?”
所有人都是一愣,循声望去。
只见巷子另一头,林霁背着书包,手里还拿着一份文件袋,正缓步走来。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卡其裤,身形清瘦挺拔,在破败杂乱的旧巷背景中,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的力量。阳光落在他微蹙的眉宇间,镜片后的目光冷冽如刀,精准地刺向强子几人。
“林霁?!” 陆燃和周小野都惊住了。他怎么会来?
强子也被林霁这突如其来的气势弄得一愣,随即看清对方只是个清瘦的学生,脸上露出不屑的嗤笑:“呵,哪来的小白脸?装什么大瓣蒜?滚远点,别碍事!”
林霁无视他的叫嚣,径直走到陆燃身边,目光扫过他紧绷的身体和赤红的眼睛,又看了一眼虚掩的门内,确认奶奶只是受惊没有受伤。他微微松了口气,随即看向强子,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
“受人指使,来敲诈勒索?”
“目标明确,知道陆燃奶奶刚出院。”
“时间点掐得这么准。”
林霁的目光如同手术刀,在强子和他身后几个混混脸上扫过,最后定格在强子闪烁的眼神上:“收了沈砚多少钱?还是……陈婉的?”
强子脸上的嗤笑瞬间僵住,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慌乱!他怎么知道?!沈砚明明说这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陈婉更是提都不能提的名字!他强作镇定:“你……你胡说什么!什么沈砚陈婉!老子不认识!”
“是吗?” 林霁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他拿出手机,屏幕亮着,上面赫然是强子几人的清晰照片,以及……几段模糊但能辨认出他们身影的、在不同时间地点尾随陆燃和奶奶的监控截图!
“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三天前在中心医院后门,昨天在旧巷西口,还有……半小时前,在巷子对面那家小卖部门口探头探脑的是谁吗?” 林霁的声音如同淬了冰,“跟踪,恐吓,意图勒索……证据链很完整。你说,够判几年?”
强子和他身后的混混脸色彻底变了!看着林霁手机上的照片和截图,再看着林霁那双平静却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这小子……太邪门了!
“你……你少吓唬人!” 强子色厉内荏地吼道,但声音明显发虚。
“是不是吓唬,你可以试试。” 林霁收起手机,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千斤重压,“现在,带着你的人,立刻消失。再让我看到你们靠近这里……”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强子手里的烟,意有所指,“或者收到任何关于骚扰陆燃和他奶奶的消息……这些证据,会第一时间出现在该出现的地方。”
他往前逼近一步,明明身形清瘦,却带着一种强大的、不容置疑的气场:“顺便告诉指使你们的人,想玩阴的,我奉陪到底。但后果,他们未必承担得起。”
强子被林霁的气势逼得下意识后退了一步,额头上渗出冷汗。他看着林霁那双冰冷无波的眼睛,再看看旁边如同择人而噬的陆燃,还有那个随时准备报警的周小野……一股强烈的恐惧攫住了他!这趟浑水,太深了!钱虽然好,但命更重要!
“算……算你狠!” 强子咬牙切齿地丢下一句,狠狠瞪了林霁一眼,对着手下挥手,“我们走!”
几个混混如蒙大赦,跟着强子灰溜溜地挤出巷口,摩托车轰鸣声仓惶远去,留下满地狼藉和刺鼻的尾气。
直到摩托车声彻底消失,紧绷的气氛才骤然松懈。周小野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胸口:“吓死我了!林学霸!你太神了!你怎么知道他们今天会来?还有那些照片……”
陆燃没说话,他猛地转身冲进屋里,确认奶奶只是受了惊吓,并无大碍,才长长舒了一口气。他走出来,看着站在阳光下的林霁,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被保护的窝心,但更多的是……一种沉重的无力感和深深的后怕。
又是林霁。
每次他陷入绝境,都是林霁像天神一样降临。
可他呢?他刚才除了愤怒和想拼命,还能做什么?如果不是林霁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巨大的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答应过林霁要变强,要保护人……可现实却一次次无情地打脸!他还是那么没用!
林霁走到他面前,看着陆燃低垂着头、紧抿嘴唇、浑身散发着自厌气息的样子,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他伸出手,没有去碰陆燃紧握的拳头,而是轻轻拂掉他肩头刚才蹭到的灰尘。
“不是你的错。” 林霁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他们有备而来,人多势众,还有武器。硬拼是最坏的选择。保护奶奶的安全,是第一位的。”
陆燃猛地抬起头,眼眶有些发红:“可是……可是我……”
“你做得很好。” 林霁打断他,目光沉静地注视着他,“你克制住了冲动,没有让事态升级,保护了奶奶。周小野也第一时间想到了报警。这比无谓的流血有用得多。”
他顿了顿,将手里的文件袋递给陆燃:“看看这个。”
陆燃疑惑地接过,打开。里面是几份打印出来的文件,全是英文,但他勉强能认出一些关键词:“MIT”、“Summer Research Program”、“Admission Offer”!还有一份……“Full Scholarship”的通知?!
他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林霁:“这……这是……”
“录取通知。昨天到的。” 林霁的声音依旧平静,但眼底却有一丝微光闪烁,“全额奖学金。八月初报道。”
巨大的惊喜如同电流般击中陆燃!他激动得差点跳起来:“你……你拿到了?!MIT?!全奖?!牛逼啊林霁!!” 他比自己拿了奖还高兴,刚才的阴霾瞬间被冲散大半。
林霁看着他瞬间亮起来的眼睛,嘴角也微微弯了一下:“嗯。” 随即,他的语气严肃起来:“所以,陆燃,时间不多了。”
他指向旧巷破败的环境:“这里不安全。沈砚和陈婉绝不会善罢甘休。强子只是试探,是警告。下一次,手段只会更阴险,更致命。”
他的目光落在虚掩的门内:“奶奶的身体,经不起折腾了。”
最后,他的目光回到陆燃脸上,锐利而沉重:“两个月之约,还剩不到一半。你要考的大学,不是靠拳头就能打进去的。你留在这里,每天提心吊胆,怎么安心学习?怎么保护奶奶?”
陆燃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巨大的喜悦被更沉重的现实压垮。林霁的话像冰冷的针,扎破了他刚刚鼓起的希望气球。是啊……MIT……林霁马上就要走了,去那个遥不可及的世界。而他呢?还困在这个破巷子里,连奶奶的安全都保障不了,谈何未来?谈何……站在林霁身边?
一股冰冷的绝望感再次攫住了他。
“那……那怎么办?” 陆燃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茫然和无助。他第一次感到如此清晰的无力感,仿佛被命运的绳索捆住了手脚,动弹不得。
林霁看着他眼中重新弥漫的绝望,沉默了片刻。他从口袋里掏出另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递给陆燃。
陆燃疑惑地打开。这是一份租房合同复印件。地址:市中心一个安保森严、环境清幽的高档小区。租期:一年。承租人:陆燃。租金支付方式……已预付全年。
“这……” 陆燃彻底懵了。
“房子我租好了。离省重点高中很近,安保是全市最好的,24小时巡逻监控。社区有配套的医疗服务中心,方便奶奶后续护理和检查。” 林霁的声音平稳,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你和奶奶,搬过去。”
“不行!” 陆燃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将合同塞回林霁手里,脸色涨红,“我……我不能要!这得多少钱?!我……”
“租金是用我自己的奖学金和以前竞赛的奖金付的,没动林家的钱。” 林霁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你住进去,一是安全,二是方便你最后冲刺复习。离你要考的体院和省重点都近。奶奶也能得到更好的照顾。”
他看着陆燃依旧抗拒的眼神,声音放缓了些,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坚定:“陆燃,这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不是施舍,是投资。投资在你身上,投资在奶奶的健康上,也投资在……” 他顿了顿,目光深邃地看着陆燃,“……我们的未来上。”
“你答应过我,要堂堂正正地站起来。要考大学,要守护你在乎的人。留在旧巷,你能做到哪一样?” 林霁的声音如同重锤,敲在陆燃心上,“搬过去,安心备考。两个月后,用你的录取通知书告诉我,我的投资没有错。”
陆燃怔怔地看着林霁,看着他那双沉静却蕴含着强大力量的眼睛,看着他手里那份沉甸甸的合同,再回头看看这破败、危险、看不到未来的旧巷……一股滚烫的液体猛地冲上眼眶。
搬走?
离开这个他长大的地方?
住进林霁安排的、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高档”小区?
像一个……被金屋藏娇的小白脸?
巨大的屈辱感和一种更强烈的、想要抓住这救命稻草的渴望在他心中疯狂撕扯。
林霁似乎看穿了他的挣扎,他上前一步,将那份合同重新、郑重地放进陆燃的手里,然后轻轻握住了他微微颤抖的手。
微凉的指尖包裹着他滚烫的手背,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定感。
“陆燃,” 林霁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带着薄荷味的清冽气息,“尊严不是固守泥潭。真正的尊严,是拥有选择的权利,是让在乎的人不再担惊受怕,是凭自己的本事,走到你想站的位置。”
“搬过去。为了奶奶,为了你自己,也为了……” 林霁的目光深深看进陆燃眼底,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能在我离开后,依旧能护住你们自己。等我回来。”
“等我回来”四个字,像一道惊雷,劈开了陆燃心中所有的迷茫和抗拒!
是啊……林霁要去MIT了。他需要力量,需要足够的力量,在林霁不在的时候,撑起奶奶的天空,守住他们的阵地!这破巷子,给不了他力量!只会成为他和奶奶的坟墓!
他猛地反手,用力握紧了林霁微凉的手,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浮木,也像是立下了一个无声的誓言。眼中的迷茫和屈辱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所取代。
“……好!” 陆燃的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他紧紧攥着那份租房合同,像是攥住了通往未来的船票,“老子搬!两个月!老子拼了这条命,也给你考出个样来!”
林霁看着他眼中重新燃起的火焰,感受着手心传来的、滚烫而坚定的力量,嘴角终于扬起了一个清晰的、带着欣慰和期许的弧度。
阳光穿过旧巷狭窄的天空,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也落在陆燃手中那份薄薄的合同上。
搬离旧巷,不是逃离。
而是为了更强地归来。
为了守护,也为了……重逢的底气。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在巷口斜对面一栋破旧居民楼的阴影窗口里,一架高倍望远镜正无声地对准着他们。望远镜后,一双怨毒的眼睛,死死盯着林霁和陆燃交握的手,以及陆燃手里那份刺眼的合同复印件。
沈砚放下望远镜,镜片后的眼睛因为极致的嫉妒和愤怒而扭曲。他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张刚刚拍下的、角度刁钻的照片——林霁握着陆燃的手,陆燃低头看着合同,两人在破败的旧巷背景下,姿态显得异常“亲密”和“依赖”。
他拨通了陈婉的加密号码,声音因为兴奋而微微发颤,带着一种病态的扭曲快意:
“陈阿姨……鱼儿上钩了。”
“林霁果然……把他和他的老东西,都‘安排’好了。”
“地址……我拿到了。”
“我们的‘意外’……可以准备上演了。”
“这次……我要让陆燃,彻底……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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