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第三章
六年后·秋
六年了。沈昭说“很快就回来”，却一去不复返。林裎理解，孩子长大了，有了新的生活，谁还会记得山野里一个被称作“血妖”的怪人？
远处传来一阵骚动。林裎警觉地抬头，耳朵捕捉到金属碰撞声和急促的脚步声。有人闯入了山林，且不止一人。
他像一道影子般无声地穿梭在树林间，向着声源靠近。随着距离缩短，他闻到了血腥味。
在一处林间空地上，三个身着统一藏青色劲装的男子正围着一个黑影。地上已经躺了两个同样装束的人，一动不动。林裎眯起眼——那被围困的黑影像人，却有四条手臂，头顶生着弯曲的角。
“结阵！别让它跑了！”一个声音喝道。
林裎浑身一震。那声音比记忆中低沉了许多，但语调中的那种倔强和活力却丝毫未变。他看向声音的主人——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手持一柄泛着寒光的长剑，眉目如画，只是右颊多了一道新鲜的伤口，正渗着血珠。
沈昭。
即使六年未见，林裎也一眼认出了他。孩子长高了，肩膀宽了，曾经圆润的脸庞也变得棱角分明。
四条手臂的怪物突然发出一声尖啸，猛地扑向沈昭。林裎来不及思考，从树上一跃而下，黑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小心！”他低喝一声，在半空中掷出三枚石子，精准地击中怪物的眼睛和咽喉。
怪物吃痛，动作一滞。沈昭趁机一剑刺入其胸口，黑血喷涌而出。怪物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很快不动了。
“多谢相助。”沈昭喘着气转向林裎，却在看清对方样貌时僵住了。
月光下，林裎苍白的脸和泛着红光的眼睛格外醒目。沈昭的同伴们倒吸一口凉气，纷纷后退。
“血……血妖！”一个男子颤抖着说。
林裎本能地后退一步，准备离开。他不想让沈昭认出自己，不想看到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浮现出恐惧和厌恶。
“站住！”沈昭却出人意料地喝道，"你…刚才救了我们。"
林裎停下脚步，但没有转身。他能感觉到沈昭的视线落在自己背上，如芒在刺。
“在下玄天司沈昭，多谢阁下出手相救。”沈昭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奇怪的急切，“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玄天司？林裎心头一震。那是朝廷专门处理妖邪之事的机构，据说里面都是能人异士。难怪沈昭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山野之人，不足挂齿。”林裎压低声音回答，刻意改变了语调。
“等等！”沈昭上前几步，“我们正在追查一桩案子，需要向山中居民了解情况。能否请阁下……”
“沈大人！”一个同伴拉住沈昭，“那是血妖林裎！民间传说他专吃人心！”
林裎的手指无意识地掐入掌心。果然，即使过了六年，那些谣言依然如影随形。
令他意外的是，沈昭竟然厉声呵斥同伴：“胡说什么！方才若非这位相救，我们早已命丧黄泉！”他转向林裎，抱拳行礼，“手下人无礼，还请见谅。”
林裎终于转过身来，月光清晰地勾勒出他瘦削的轮廓。山风掀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那双在暗处泛着微光的眼睛。
“血妖岭近日不太平。”他压低声音道，“诸位还是速速离去为好。”
沈昭却上前一步，月光照亮了他脸上的伤口和沾血的衣襟。十六岁的少年身量却已经与他无异，但眼中的热忱却与儿时无异：“阁下久居此地，可曾见过赤眼妖怪？我们追查它已有半月。”
赤眼妖怪？林裎心头一紧。他想起六年前沈昭说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什么特征？”他听见沙哑的声音。
“双眼赤红如血，夜里出没。”沈昭从怀中取出一块残破的布料，上面沾着黑褐色的污渍，“专食人心，最近已害了七条人命。这布料上的血迹……与六年前一桩灭门案相同。”
林裎的呼吸停滞了一瞬。六年前的灭门案？难道是指林家？
他下意识摸向腰间——那里本该挂着他的玉佩，如今却在沈昭腰间微微发亮。沈昭还留着它，六年过去，那枚林家玉佩被他用红绳系着，贴身佩戴，已经养出了温润的光泽。
“没见过。”林裎硬生生移开视线，“你们找错地方了。”
话音刚落，远处树林突然传来一阵异动。比风沉重，比野兽诡谲。林裎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种粘稠的、像是液体滴落的声音。
“戒备！”沈昭瞬间绷紧身体，长剑出鞘。
他的同伴们迅速围成一圈，但林裎能看出这些人的恐惧——握剑的手在抖，呼吸粗重而不规律。只有沈昭站得笔直，眼神锐利。
“东南方向，三十丈。”林裎低声道。
沈昭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随即会意，向同伴打出手势。就在众人转向的瞬间，一道黑影从上方扑下！
那东西快得几乎成了一道残影，但林裎还是看清了——人形，却生着鳞片和利爪，最骇人的是那双赤红的眼睛，在黑暗中像两滴血。
“赤眼妖！”沈昭大喝一声，挥剑迎上。
金属与利爪相撞，迸出刺目的火花。那妖怪力大无穷，一击就将沈昭震退数步。林裎看到少年虎口裂开，鲜血顺着手腕流下，染红了袖口。
“结缚妖阵！”沈昭咬牙下令。
他的同伴迅速散开，抛出数道符咒。符纸在空中飞舞，形成一道光网向妖怪罩去。
只见那妖怪只是咧嘴一笑——它的嘴竟然能裂到耳根，露出满口细密的尖牙，随即吐出一股黑雾。
符纸遇到黑雾，瞬间化为灰烬。
“不好！退后！”沈昭急呼，但已经晚了。一名玄天司成员被黑雾沾到手臂，顿时皮肉溃烂，发出凄厉的惨叫。
林裎动了。
他像一道黑色闪电切入战局，在赤眼妖扑向沈昭的刹那，徒手抓住了它的利爪。撕裂声中，林裎的掌心被割开深深的口子，黑血滴落在地，竟腐蚀出一个个小坑。
“你——”赤眼妖突然瞪大眼睛，死死盯着林裎流血的手，“你是林家的——”
林裎没给它说完的机会，另一只手成爪，直接掏向妖怪心口。赤眼妖怪叫一声，仓皇后退，胸口已经多了五道血痕。
它嘶吼一声，转身就逃。
林裎正要追击，却被沈昭拉住：“别追！你的手——”
林裎这才回神，发现沈昭正紧紧攥着他的手腕，少年温热的手指与他冰凉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他猛地抽回手，将受伤的手掌藏入袖中。
“多谢再次相救。”沈昭喘着气说，眼睛亮得惊人，“阁下身手非凡，可是修士？”
林裎摇摇头，看着沈昭流血的手：“你受伤了。”
“小伤。”沈昭随意在衣襟上擦了擦血迹，却突然皱眉，“等等，你的血……”他盯着地上被腐蚀的泥土，“为何是黑色？”
林裎后退一步，黑袍摇曳：“天色已晚，诸位请回吧。”
“且慢！”沈昭急切道，“阁下既熟悉此地，又身手不凡，可否协助我们调查此案？玄天司必有重谢！”
林裎看着沈昭期待的眼神，胸口泛起一阵钝痛。六年前那个嚷着“我很快就回来”的孩子，如今就站在他面前，却不认得他了。
“我独居惯了。”他生硬地回答，“不与人同行。”
沈昭眼中的光芒暗淡了些，但仍不死心：“至少告诉我们你的名字？日后也好报答救命之恩。”
名字...林裎看着腰间若隐若现的玉佩，那是林家最后的信物。他该相认吗？该告诉这个少年，眼前这个被称作“血妖”的怪人，就是当年他口中的“林哥哥”吗？
“无名之人。”最终，林裎只是转身，“快走吧，天黑后这片山林更危险。”
他没有回头，但跃入密林前，他还是留下了一句话：“往西三里，有座破庙。夜里别靠近那里。”
直到确定甩开了所有可能的追踪，才停下来检查手掌的伤口。深可见骨的割痕已经停止流血，边缘处开始生出细小的肉芽——这是林家血脉的诅咒，也是恩赐。
赤眼妖认识他。准确地说是认识“林家”。这意味着什么？六年前的灭门案，如今的食人妖怪，还有沈昭提到的“相同血迹”……一切似乎都有某种联系。
林裎望向西边——那座破庙，是他儿时的落脚点，也是赤眼妖的巢穴。他早就知道那里不对劲，但一直避免接触。如今看来是躲不过了。
夜幕完全降临，林裎回到自己的木屋。简陋的居所里，他从暗格中取出一本破旧的册子。
这是他这些年搜集的关于林家灭门的零星信息。翻开第一页，上面用炭笔画着一个模糊的图案：一只赤红的眼睛。
与今日所见，一模一样。
林裎的手指抚过图案，胸口翻涌着复杂的情绪。那个曾经温暖过他的孩子，如今成了玄天司的捉妖人，正在追查与林家有关的案子……
窗外，一轮血月悄然升起。
-
山下的临时营帐里，沈昭正小心擦拭着腰间玉佩。同僚们已经睡下，只有他还醒着，反复回想今日的遭遇。
“血妖……”他轻声自语，为何总觉得……
玉佩在月下泛着光，上面的家纹清晰可见。沈昭突然想起什么，从行囊中取出一卷案宗。这是他从玄天司偷偷带出的，关于六年前林家灭门案的记录。
翻到某一页，上面画着一个与玉佩上一模一样的家纹。旁边小字标注：“林氏嫡系信物”。
沈昭的手指微微发抖。他早该想到的…六年前那个救他的山野之人，给他的玉佩怎会是凡物？而今日那个神秘的黑衣人，看他的眼神为何如此复杂？
“林…裎？”他试着念出案宗上记载的名字，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帐外，夜风呜咽，像是某种回应。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