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第四章
山道上的枫叶红得像血，沈昭勒住马缰，抬头望向那片熟悉的山林。十六岁的少年身姿挺拔如青松，一袭蓝色劲装衬得肩宽腰窄，唯有那双杏眼还保留着几分儿时的灵动。
“少爷，”身边的随从阿成驱马上前，压低声音，“近来山下的村子闹瘟疫，都说是不干净的东西作祟，上次您险些出事…我们……”
“你们在山下等着。”沈昭打断他，翻身下马，“我独自上山。”
“这怎么行！”阿成急道，“老爷特意嘱咐...”
“我爹那边我自会解释。”沈昭解下佩剑交给阿成，只带了一个药囊，“午时我若未归，你们再上山寻我。”
山风拂过，带来一丝腐朽的气息。
沈昭皱了皱眉。
“瘟疫……”沈昭蹲下检查一具野兔尸体，发现其眼窝发黑，牙齿异常尖锐。他取出帕子掩住口鼻，从药囊中抓了把辟秽药草塞进衣领。
太阳渐渐西沉，林间雾气开始弥漫。沈昭凭着儿时记忆向溪流方向走去，却发现原本清澈的溪水如今泛着让人不安的暗红色，岸边堆积着死鱼。
“林裎？”沈昭轻声呼唤，声音在山谷中回荡。无人应答。
突然，远处传来树枝断裂的声音。沈昭警觉地转身，只见树丛中闪过几道黑影——不是人，是狼。不止一只，是一群。
狼群包围过来，沈昭这才发现它们的异常：眼睛泛着诡异的绿光，嘴角滴落浑浊的涎水，有几只身上还带着溃烂的伤口。
沈昭缓缓后退，脚跟碰到溪边岩石。无路可退了。他迅速从药囊中掏出一包药粉——雄黄和硫磺的混合物，对寻常野兽有驱赶之效。
狼群步步紧逼。领头那只体型格外硕大，左耳缺了一半，露出森白的头骨。
沈昭将药粉撒向空中，同时迅速脱下外袍点燃。火焰腾起的瞬间，狼群果然后退了几步。但很快，那头独耳狼发出一声长嚎，狼群再次逼近。
“该死……”沈昭的背已抵上岩石，手摸到腰间匕首。就在第一匹狼扑来的刹那，一道黑影从天而降，精准地踹在狼的侧腹。那匹疫狼惨叫着飞出不远，撞在树干上不动了。
黑影落地，背对沈昭而立。那人一身破烂黑袍，长发凌乱地披散，裸露在外的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
狼群似乎被这突然出现的敌人震慑，暂时停止了进攻。独耳狼低伏身体，发出威胁的呜咽。
“退后。”黑衣人开口，声音嘶哑得不像人类。
沈昭浑身一震。这个声音……
是那个人。
“林……哥哥？”
黑衣人猛地回头，沈昭看清了他的脸——瘦削得几乎脱形，但那双眼睛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然能看出淡金色的虹膜和细长的瞳孔。
狼群抓住这一分神的时机发动攻击。林裎反应极快，一把推开沈昭，自己却被独耳狼扑倒在地。獠牙深深刺入他的肩膀，黑血顿时浸透了破旧的衣衫。
“林裎！”沈昭拔出匕首冲上前，却被其他狼拦住去路。混乱中，他看到林裎用手直接捅穿了独耳狼的腹部，黑红的内脏哗啦流了一地。狼群被这血腥场面刺激，攻击更加疯狂。
林裎像不知疼痛一般打斗着，但狼群数量太多，很快他身上就添了数道伤口。最严重的一处在腹部，被狼爪撕开一道长长的口子。
沈昭终于突破重围，将燃烧的外袍甩向狼群。火焰暂时逼退了野兽，他趁机扶起林裎：“走！”
林裎却推开他：“你……不该回来……”
话未说完，他猛地咳出一口黑血，身体向前栽倒。沈昭这才发现林裎手腕上有一道看上去很陈旧的咬痕，周围皮肤呈现不祥的青灰色。
“你也被感染了……”沈昭不由分说地将林裎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我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林裎挣扎了一下，但高烧和失血让他虚弱不堪。沈昭半拖半抱地带着他穿过林子，凭着记忆寻找那个小木屋。
月亮升起时，他们终于到达目的地。木屋比沈昭记忆中更加破败，屋顶塌了一角，门板歪斜地挂着，角落里还填了张床铺。
沈昭将林裎放在床铺上，立刻检查他的伤势。情况比想象的更糟：肩膀的咬伤已经发黑，腹部的伤口深可见骨，最可怕的是那道旧咬痕周围的青灰色已经蔓延到肘部——瘟疫的毒素正在侵蚀全身。
“为什么…...回来……”林裎呼吸急促，在昏迷中呓语，额头滚烫。
沈昭从药囊中取出银针和小刀，先用火折子消毒：“为了兑现承诺。”他轻轻拂开林裎额前汗湿的发丝，“我说过会回来的。”
处理伤口的过程异常艰难。林裎时而昏迷时而惊醒，每次醒来都会本能地攻击靠近的人。沈昭脸上添了几道抓痕，右腕被掐得青紫，但他始终没有放开他。
“忍一忍。”沈昭按住林裎挣扎的手臂，将熬好的药汁递到他嘴边，“这是解毒的。”
草垫上的人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乖，始终不愿意张嘴。
实在被逼得没辙，沈昭呼出一口长气，将药汁含到嘴里，俯下身子将解药渡进林裎口中。
药汁刚下肚，林裎就哇地吐出一大口黑血。沈昭急忙扶起他，怕他呛到，却见林裎睁开眼睛——在昏暗的油灯下，那双眼睛竟泛着血红色的光。
“血…给我血……”林裎的声音变得陌生，手指掐进沈昭的手臂。
沈昭吃痛，却没有挣脱，“是我，沈昭。”
林裎的瞳孔收缩成一条细线，獠牙突出唇外——沈昭从不知道他有獠牙。林裎猛地将他扑倒在地，尖牙对准颈动脉。
千钧一发之际，沈昭的玉佩从腰间滑出，晃荡在林裎眼前。玉佩在月光下泛着莹润的光，上面精致的家纹清晰可见。
林裎的动作突然停滞。他盯着玉佩，眼中的红光暗了下来。最终，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推开沈昭蜷缩到角落。
“杀了我。”林裎的声音支离破碎，“趁我…还能控制……”
沈昭爬过去，不顾危险地将颤抖的林裎搂入怀中：“你记得你当年为什么没有放弃那个被蛇咬伤的孩子么。”
他取出最后一剂药——这是他用京城带来的珍贵药材配制的，本是作为保命之用。
“喝下去。”沈昭托起林裎的下巴，“求你了……”
药液入喉，林裎的指甲在地板上抓出深深的痕迹。沈昭紧紧抱住他，感受着这具躯体中爆发的痛苦。渐渐地，动作停了下来，林裎陷入深度昏迷。
沈昭精疲力竭地靠在墙边，这才有空检查自己的伤势。右臂被狼爪擦伤的地方已经开始发痒，这是不好的征兆。他苦笑着取出最后一包药粉敷在伤口上，然后继续守护在林裎身边。
黎明之前，沈昭被一阵细微的响动惊醒。他睁开眼，看到终生难忘的一幕：林裎腹部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新生的肉芽交织缠绕，逐渐填补那道可怖的裂口。
“不可能……”沈昭喃喃自语。
他轻轻掀开林裎的衣襟，发现其他伤口也在愈合，只有肩膀的咬伤进展缓慢，周围的青灰色也褪去了些。最令人震惊的是，那些痊愈的伤口处没有留下疤痕。
天微亮时，林裎的呼吸终于平稳下来。沈昭熬了一夜，眼皮沉重如铅。就在他即将睡着的瞬间，一只冰凉的手抚上他的脸颊。
“小…昭……”
沈昭猛地睁眼，对上林裎清明的目光。那双眼睛恢复了琥珀般的淡金色，只是瞳孔依然比常人的细长。
沈昭几乎喜极而泣，“你觉得怎么样？”
林裎虚弱地抬手：“你...被感染了。”
沈昭这才注意到伤口周围已经泛起青灰色，一股寒意正顺着胳膊向上蔓延：“没关系，我带了药...”
“不够。”林裎摇摇头，挣扎着坐起来，“瘟疫不是普通的毒。”他指向屋角的瓦罐，“…那里有我的血。取三滴，兑水喝下。”
沈昭震惊地看着他：“你的血？”
“能……解毒。”林裎咳嗽几声，“我体内有抗体。”
沈昭犹豫了。喝人血……这不正是“血妖”传说中最可怕的部分吗？
林裎看出他的顾虑，苦笑一下："现在怕我了？"
“不。”沈昭坚定地摇头，径直走向瓦罐。里面有小半罐暗红色的液体，比普通人的血液粘稠，散发着奇特的草药香。他按照指示取了三滴兑水，一饮而尽。
味道出乎意料——不腥不咸，反而带着一丝清甜。几乎是立刻，他感到一股暖流扩散至全身，右臂的刺痛感明显减轻。
“真的有效！”沈昭惊喜地看着伤口处的颜色逐渐褪去，“林哥哥，这是……”
回头时，他发现林裎又陷入了昏迷，但这次呼吸平稳，面色也好转许多。晨光透过屋顶洒在林裎脸上，沈昭这才有机会好好打量他的林哥哥。
岁月没有善待林裎，他看起来憔悴许多，唯有那轮廓分明的下颌线和挺拔的鼻梁，还能看出当年那个救他的少年模样。
沈昭轻轻握住林裎的手——依然冰凉，但不再像记忆中那样刺骨。他小心地梳理林裎的长发，擦拭他脸上的血污，就像六年前林裎照顾被蛇咬伤的他一样。
“这次换我照顾你了，林哥哥。”沈昭轻声承诺，“我不会再离开了。”
第一缕阳光穿透整座山林，照在木屋的墙板上。远处传来鸟鸣——这是沈昭上山以来听到的第一声鸟叫。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