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演唱会,迟早怕错过虞新沛,提前很久就在老地方等着。夜风吹得她手臂发冷,却不敢离开半步。未曾想,世界这么小,她恰好被一个来音乐节凑热闹的远房表妹撞见。
于是,手机开始响了。从她等到虞新沛之后,就一直隐隐震动,像一颗埋在口袋里的炸弹。
演唱会过程中,震动的嗡鸣几乎没有停过,隔着衣料,一次次撞击着她的神经。
屏幕在昏暗的光线下一次次亮起,像一双无形的手,试图将她从这片短暂的喧嚣乐土拽回令人窒息的现实。
迟早始终没有接,只是每一次震动,身体都不可控制地僵硬一分,脸上的血色也褪去一分。
虞新沛全都看在眼里。她没有问,只是偶尔瞥过来的目光,带着一种冰冷的睥睨,忍不住评估这件事的棘手程度。
等演唱会终于在喧嚣中落幕,人潮开始涌动退场,迟早立刻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脸色苍白地对虞新沛仓促地笑了笑:“虞总,谢谢你能来…我先回去了。”
她转身就想逃,背影单薄得像随时会被人群冲走。
“站住。”虞新沛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穿透嘈杂,钉住了她的脚步。
迟早僵硬回头。
虞新沛几步走到她面前,目光落在她那只依旧不太敢用力的左手上,眉头拧紧,语气又冷又硬,带着十足的不耐烦:“你这只手是摆设吗?这么多人,打算怎么挤回去?再撞一下是不是还得算工伤,让周黎再来找我追加赔偿?”
她根本不给迟早拒绝的机会,径直朝停车场走去:“车在那边。别磨蹭,我赶时间。”
车子驶离喧闹的会场,汇入夜晚的车流。封闭的车厢内,沉默压得人喘不过气。迟早的手机又一次震动起来,她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按死,手指都在发抖。
虞新沛目视前方,下颌线绷得紧紧的,终于嗤笑一声:“业务挺忙。”
迟早未作回应,将头扭向窗外,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
把迟早扔回周黎那栋冷清的别墅后,真正的风暴才正式开始。
电话不再是震动,而是尖锐刺耳的铃声,一声接一声,催命一样。
摁下接通键,电话那端的声音不是担忧,而是带着哭腔的控诉和道德绑架,像柔软的藤蔓,却缠绕得人窒息:
“早早啊…你回来这么多天了,怎么都不跟家里说一声呢?也不回家来看看…是不是心里在怪爸妈?”
“非洲那边又乱又苦,新闻上总看到出事,我和你爸天天晚上睡不着,就怕你有个万一…你平安回来了,怎么都不让我们安心呢?”
“你阿姨前两天还说,是不是从小没让你在我们身边长大,你在怪我们,你跟我们不亲,心里有疙瘩…”
“既然回来了,就别再出去了!安安稳稳找个好人嫁了多好,你也到年纪了。”
“你马上都三十的人了!再不嫁人,以后就不好嫁了,你老了没人照顾怎么办?现在挑别人,再过几年,就是别人挑你了…”
“没事多给你爸爸打打电话,他最近情绪又不好了,医生开的药总是忘了吃…你多跟他说说话,比什么药都管用。”
“你喜欢松城,那就留在松城。结了婚,安定下来,比什么都强,你有了依靠,我们也就放心了。”
“你王叔叔家的儿子也在松城,年轻人很有本事,做房地产销售,自己都买了两套房了。条件真的不错。过两天我和你爸过去看看你,顺便两家人一起吃个饭,认识一下,就当交个朋友也好…”
吃饭…见面…
最后那轻描淡写的“交个朋友”,像一把裹着棉布的钝刀,慢慢地碾过迟早早已不堪重负的神经。
她握着手机,声音轻飘得没有一丝力气:“妈,我最近项目刚启动,真的很忙,抽不出时间…”
“忙?有什么可忙的?”母亲的声音陡然变得急切,带着不被理解的委屈,“女人的终身大事才是正事!工作能陪你一辈子吗?能给你暖被窝吗?咱们这小地方,像你这么大的,孩子都上小学了!你到现在还拖着不结婚,让我们的脸往哪儿搁?亲戚问起来,我跟你爸头都抬不起来!”
电话那头还在源源不断地输送着焦虑、期望和沉重的施压,每一个字都像一块石头,垒在她心上。
迟早终于绷不住了,精神彻底游离,再也听不进去。
她不是不懂父母的焦虑,不是不能共情他们在小城面对的人情压力。正是这种过度的共情和理解,多年来像枷锁一样捆着她,让她无法理直气壮地为自己而活。一边是家庭期望的重压,一边是自我情感的挣扎,内心的痛苦和冲突终于达到了极限。
1小时54分钟,等她终于能掐断电话,世界瞬间死寂。她却像被抽走了所有的支撑,沿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到地上,抱住膝盖,把脸深深埋进去,整个人缩成一团,无声地颤抖,仿佛下一秒就会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是周琳(周黎的妹妹,迟早的大学密友)在附近玩得太晚,怕回家被念叨,溜来老姐这边借宿。
一开门,看到蜷缩玄关、眼神空洞得像被抽走了魂一样的迟早,周琳吓了一跳。
“早早?你怎么了?”周琳赶紧蹲下身,触手一片冰凉。
迟早抬起头,看到好友关切的脸,一直强忍的堤坝彻底崩溃。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不是嚎啕大哭,而是那种压抑到极致后爆发的、近乎窒息的啜泣,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却发不出太大的声音,只有绝望的气音。
周琳吓坏了,赶紧抱住她,连声问:“不哭不哭,告诉我,谁欺负你了?是不是晚上演唱会…虞新沛又给你气受了?”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个总是高高在上的女人。
迟早猛地摇头,手指死死攥着周琳的衣角,哽咽得语不成句。
周琳费了好大劲才从她那里拼凑出大概。听完肺都要气炸了,她一边拍着迟早的背安抚,一边掏出手机,手指用力地戳着屏幕,仿佛要把屏幕戳穿,文字都带着腾腾杀气啪啪啪发给周黎:
周琳的文字都带着压不住的怒火:
「姐!SOS!!!」
「出大事了!」
「迟家那对老糊涂虫又作妖了!吸了这么多年血还不够本吗?」
「毕业得时候放着早早身无分文留在松城不闻不问,只会张口要钱」
「现在不知道哪个长舌妇告密说早早回来了,现在要杀到松城来逼婚了!把她都逼崩溃了!」
「幸亏我今天过来了,不然不知道早早要怎么崩溃,她蹲在门口都不动弹」
「妈的!这对吸血鬼,当我们是死人啊?!」
「虞新沛呢?她俩不是今天一起出门看的演唱会吗!她不是能耐大?这时候屁都不放一个?」
「阿西吧,肿么办,救命,我哄不住人了!」
……
周黎看完,脸色也沉了下来,程霏擦着头发凑过来:“怎么了宝贝?脸色这么难看?”
周黎把手机递给她,揉着发痛的太阳穴。程霏扫完信息,瞬间炸毛:“我靠!有病吧他们!还敢来逼婚?真当我们是软柿子随便捏啊?!”
她立刻抓起自己手机,手指翻飞,脸上又是怒火又是担忧,嘴里噼里啪啦:“不行!这事必须得让沛沛知道!对,给她打电话,她不能光看着!再看,女朋友就真的没有了!”
电话接通。
“沛沛!出大事了!”程霏的声音又急又冲,“迟早家那帮极品知道小迟回来了,要杀到松城来逼她相亲结婚!人都快被逼疯了,在家哭得快背过气去了!”
电话那头,虞新沛靠在书法办公椅里,她也正在琢磨晚上反常的迟早呢,闻言,原本慵懒陷着的脊背瞬间绷直,指尖夹着的笔“啪”一声掉在桌上。
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郁下来,眸色变得深不见底。
护短的本能几乎是条件反射般被点燃——迟早再别扭,再气人,那也是她划进圈子里的人,是她……曾经认真对待过的人。指手画脚、逼她就范?还敢把人逼到这份上?
一股燥烈的火气直冲上来。
但紧接着,一丝理智的迟疑极快地拽了她一下。她如今要以什么身份插手?
上次过问看病的事已经越界得够尴尬了。现在再去干涉别人的家务事?她虞新沛什么时候需要沦落到上赶着管这种闲事?脸面还要不要了?
三年前,她也曾明晃晃地把所有的意图和关切都捧出去过,然后被人轻易地、彻底地拒绝。
万一,人家这次又不领情呢……
程霏在那头听她没动静,急了:“沛沛?你听见没啊?想想办法!总不能真眼睁睁看着小迟被他们绑去嫁人吧?”
虞新沛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暴戾和那点该死的顾忌,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冷静道:“知道了,吵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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