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早的父母，终究还是来了松城。
工作日的上午，迟早不得不向周黎请假，难掩几日来的疲惫和窘迫。
周黎望着眼前的家伙，眉头越皱越紧，却没多说什么。
等人前脚出门，她后脚就吩咐司机悄悄跟上去，弄清楚他们约见的具体地点。
顺带着，又给程霏去了电话，言简意赅：“迟家那两位，到了。”
有些消息，必须确保该知道的人第一时间知道。
程霏收到消息立马冲去27楼，连门都没敲就直接闯进了虞新沛的办公室。
“沛沛！迟家那对爸妈真来了！迟早刚请假出去了！”程霏语气急得冒火。
虞新沛从文件里抬起头，手上还摩挲着文件，将翻未翻，划拉出阵阵不紧不慢的声响：“周黎不是盯着呢么？她这么上心，迟早吃不了什么亏。”
程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声线骤高：“周黎盯着？周黎再盯着她也只是迟早的老板！她有什么立场去干涉人家的家事、去拦着人家父母逼婚？她能说什么？说‘不行，我员工不嫁’？”
虞新沛被她的连珠炮问得心烦意乱，语气也冲了起来：“她没有立场，我就更加没有了！我算迟早的什么人？合作公司的客户？我以什么身份去？起码迟早现在还听周黎几句话，我说的话，她听过吗？她哪次不是阳奉阴违或者干脆一跑了之？”
程霏被她这通混账逻辑气得差点仰倒，总算听明白了：“祖宗呦！都火烧眉毛了你还在这儿翻旧账赌气？！你是三岁小孩吗？！”
办公室气氛僵持不下。
程霏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知道不把某些心结解开，虞新沛这头倔驴是不会动的。她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语气缓和了些，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
“沛沛，我们谈谈。你别老是戴着有色眼镜看阿黎。是，她有时候是看起来玩世不恭，但她对迟早，真的没有你以为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事实上，她们从某种层面上来说，是一类人。只不过阿黎多几年阅历，先爬出来了而已。”
她看着虞新沛依旧不为所动的侧脸，继续道：“阿黎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看她对待周琳就能窥得一二。明明是父母偏心的受害者，可她对这个妹妹没有半点嫉妒，甚至爱屋及乌，连周琳的同学（迟早）落难，她都肯伸手接回家照顾。她骨子里其实很善良，只是嘴上狡黠。”
程霏的目光飘向窗外，似乎陷入了某个回忆：“我一直记得有一次酒会，她喝多了，半夜闹着非要去看星星。松城这种光污染严重的地方哪有什么像样的星星？我拗不过，开车带她一路跑到长凰山，结果山顶看到的也只有松城璀璨又七零八落的霓虹。”
“她当时有点失望，但又说来都来了，不如等场日出再走。总要有点盼头。就在等着天光破晓那段时间里，她跟我解释了为什么对迟早那么好。”
“她从周琳那里听说了一个故事，就是因为这个故事，她才点头同意让迟早住进家里的。”
程霏的声音低沉下来：“迟早是不受宠的小老二，时代政策的牺牲品，这个你多少都听说了。她是六岁那年，懵懵懂懂的年纪，被接回记忆中陌生的父母身边。她妈妈那时候给她姐姐买了个很新潮的电子学习机，顺便也让她跟着学习。那学习机很前卫，在那一年的南方小镇，或许说得上是新奇玩意儿，可是迟早不会用…7 8=15，她分明会算的，但学习机总是不合时宜地报错、报错、还是报错…”
“它报错的声音那么洪亮，那么幸灾乐祸，好像生怕大人听不到、不够生气。是的，然后迟母听见了。气极把迟早揍了一顿，在她亟需通过温情建立亲密关系认知的时刻。”程霏的声音里带着不忍：“那是初记事的年纪，人生第一次挨揍，很疼，用皮带抽的。疼到往后数十年，她再没能挽过迟母的手，像个正常孩子一样与她亲近，她们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迟早后来跟周琳说，她很多年后才想明白，那个刻板的机器，大概需要她先摁个位数的5，再按十位的1，它才不会报错，但这太迟了。”程霏叹了口气：“她至今都遗憾，为什么那天，7 8就不能简单地等于15？”
童年的创伤，不是一场大雨，而是一生的潮湿。
虞新沛一直沉默地听着，面无表情，但收回桌下的手，指节微微收紧。
“阿黎在迟早身上，看到了她自己的影子。”程霏看向虞新沛，眼神复杂：“阿黎也是自己摸爬滚打长大的。她也是那个不被期待的女儿，父母因为工作不敢生二胎，却把所有的冷落、责怪以及张口就来的高标准要求都给了她。可等周琳出生后，同样是女儿，却得到了全部的宠爱。这种偏心和双重标准，在她考研想深造却被父母拒绝支付费用，转头却对周琳予取予求之后，达到了顶点。她心灰意冷，选择了彻底斩断和家里的经济联系。”
“好在她自己争气，运气也不错，一个人在国外的宝石行业杀出一条血路。黎曜做到今天，包括她现在那栋别墅，没有一分钱来自家里。”
“所以，阿黎对迟早好，是因为自己吃过同样的苦，心生恻隐。她出钱出力，只是想把自己当年没有得到的保护，弥补到迟早身上。有时候，她甚至不是在保护迟早，她是透过迟早在拼命弥补过去那个无依无靠的自己。”
“而迟早信任她、依赖她，甚至迟早信任她，也是因为她真在周黎身上看到自己从泥潭里爬出去的希望，这是你我并不能感同身受的经历。”
程霏说完，办公室里陷入长久的沉默。
最后，她站起身，目光直直地看向虞新沛，做出了最后的通牒：“这件事，阿黎最后一定会出面。但她只是想当迟早的姐姐，只是想保护她。沛沛，你呢？”
“你到底想要你们的关系变成什么样？我们有时候也在怀疑，一再这样撮合你俩到底对不对。这是最后一次，”程霏的声音很轻，带着决绝：“如果你今天说，你不想管，没关系。从今往后，我和阿黎，绝不会再因为小吃的事向你多事一句。”
话音落下，程霏不再看她，转身走向门口。
就在她的手握住门把手的瞬间，身后传来椅子被猛地推开的声音，以及虞新沛听不出情绪的四个字：“她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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