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中渠被女儿呛得一时语塞，那句“关我什么事”噎得人不上不下。他悻悻然地摸了摸鼻子，得，好心当成驴肝肺。
小胖子被爷爷抱在怀里，眨巴着天真的大眼睛，看看脸色不虞的姑姑，又看看吃瘪的爷爷，小脑袋瓜理解不了复杂的成人世界，只是凭直觉奶声奶气地来了句：“姑姑，你好凶啊…”
他话还没说完，虞中渠立刻非常有求生欲地轻轻捂住了小孙子的嘴，低声哄道：“嘘…乖宝，别说话，你很喜欢！”一边说还一边偷偷给虞新沛使眼色，示意她别跟小孩一般见识，虽然被凶的是他自己。
虞新沛：“……”
她憋着一股无名火，没处发，干脆转身去玄关换鞋，眼不见为净。
一整天，虞新沛都有些心不在焉。
带着小侄子去采购幼儿园用品，看着那些可爱又幼稚的小书包、小水壶，她的思绪总会飘忽一瞬，收拾小侄子满地的玩具和新绘本时，更是走神得厉害。
虞新衍和佟隽夫妇下班回来时，正撞见虞新沛坐在客厅的地毯上，面前摊着几本要带去幼儿园的新绘本。
她手里拿着马克笔，下意识地在扉页的姓名栏旁签下自己的艺术签名——行云流水，霸气侧漏，只是……那里难道不该写“虞漾泓”嘛。
虞新衍轻“啧”一声，调侃的话瞬间拼凑到唇边，刚要出口，就被身旁的妻子眼疾手快掐了下胳膊，硬生生摁住不许“表”。
佟隽冲他微微摇头，示意他别在这个时候惹毛虞新沛。
虞新衍接收到信号，立刻噤声，只是嘴角还憋着一点看好戏的笑意。
晚上，佟隽切了一盘水果，自然而然地端到了客厅，虞新沛正对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工作邮件，但眼神发直，显然没看进去。
“吃水果了，拼命三娘！”佟隽把果盘放在桌上，在她身边坐下：“听阿衍说，昨天小迟又去医院了。”
虞新沛敲键盘的手指顿了一下，没抬头，含糊地“嗯”了一声。
“手没事吧？阿衍回来顺嘴提了一句，说只是软组织挫伤，重新固定一下就好。”佟隽状似随意地说道，带着医生特有的冷静口吻，“你别太担心，养一段时间就好。”
虞新沛蹙眉，下意识反驳：“谁担心了？”
佟隽笑了笑，也不戳穿她：“好，你不担心。从医学角度讲，问题不大，放心吧。”
虞新沛瘪瘪嘴，行呗，嫂子非要讲，她就……随便听听。
她虽然是内科医生，但好歹也是医生，虞新沛潜意识里觉得，大嫂的话比家里那对“欺负”她不懂医的父兄靠谱多了。
虞家素来虞新沛最横，这两父子，也就拿着她不学医的事能欺负她！
不对，她没经验的事，都欺负——比如感情。
虞家氛围开明，父母兄嫂早就知道她的性向，从未有过任何异议，充分尊重。但这种尊重有时也会变成另一种形式的“催婚”——只是催的不是性别，而是状态。
虞中渠偶尔会唉声叹气：“咱们家沛沛这么优秀，怎么就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呢？”
虞新衍则会更欠一点：“是不是脾气太臭，把人都吓跑了？”
总而言之，尊重她的性向，但不尊重她没对象。
或许是被环境的温馨和佟隽温和的态度所影响，也或许是心里的郁结确实需要找个出口，虞新沛难得地没有立刻竖起全身的刺。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没头没尾地低声说了一句：“她一幅不缺我的样子！”我干嘛要担心她……
这话没提名字，但佟隽瞬间就懂了。她想了想，声音潺潺：“沛沛，尊重一个人，首先是尊重她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而不是谁的附属品。她有自己的课题要解决，有自己的路要走。”
她看着虞新沛紧绷的侧脸，继续温和地点破：“小迟，我虽然接触不多，但听你们说起，大概能感觉到一点。她身上有种很强的‘不配得感’。”
“不配得感？”虞新沛重复了一遍，眉头皱得更紧。
“嗯。”佟隽点点头：“你之前说……她作为计划生育牺牲品的老二。童年不在父母身边，那种缺爱和被忽视的经历，很容易造就讨好型人格和过度敏锐的察言观色能力。她像一块情感海绵，过度吸收他人的情绪和期望，却极度压抑自我真实的需求和感受。因为潜意识里，她会觉得自己‘不配’得到无条件的爱和好的东西，一旦得到，反而会恐慌，会想要逃避。”
“她说她分不清自己是‘喜欢’还是‘慕强’……”虞新沛深吸一口气，一股脑把昨天发生的事挑简要的说了。
这会儿功夫，哄睡了精力旺盛的小胖子后，虞新衍端着杯水也溜达过来，顺势坐在旁边的懒人沙发上，加入了谈话：“聊着呢？”
他半道儿上也听了一耳朵，接过话头，从自己的视角出发：“这不好理解吗，要我说，迟早这个人吧，好也好在她追求那个什么……内在一致性？是吧老婆？”他看向佟隽，得到肯定后继续说：“她对‘慕强和喜欢’搞不清楚，纠结得要死，看起来是懦弱，但本质上，不正是因为她想寻求一个逻辑自洽吗？她不想糊里糊涂地跟着你，不想只是因为你是虞新沛、你很厉害就盲目陷进去，这说明什么？”
虞新衍拿起一块苹果，啃了一口，说得直白：“说明人家有在认真对待你，对待这段感情。不图你财，不图你色，还老老实实把自己那点纠结和自卑摊开给你看，虽然方式笨了点，时机蠢了点，但你还不高兴了？非得人家扑上来就说‘虞总我爱你爱得死去活来’才行啊？”
虞新沛被亲哥这番毫不留情的抢白怼得一时哑口无言。
她确实从来没从这个角度去想过问题。她看到的只有退缩、逃避和那句伤人的“分不清”，只觉得被否定、被羞辱。
虞新衍还在继续：“你别老用你那套强势的作风去压人。你强，她就弱；她一弱，就更容易自卑退缩。这事儿不管男女都一样，说不好听点，她一回觉得自己窝囊，下回跑得更快，信不信？”
虞新沛：“……”说晚了，昨天她当着人爸妈的面，已经强得不行了。
佟隽适时提出建议：“沛沛，或许你需要学会理解并接纳这种‘不同’。感情不是商业谈判，你不一定非要强。有时候，需要放下部分骄傲，直接一点表露自己的脆弱和真实的情感需求。比如，告诉她你要什么，没准比硬碰硬效果要好。”
夫妻俩两人一唱一和，一个犀利直白，一个温和剖析，配合得天衣无缝。
虞新沛被被哄得一愣一愣的，脑子里塞满了“不配得感”、“内在一致性”、“逻辑自洽”、“你强她就弱”这些新鲜又戳心窝子的词句。
她一直以来的认知和怒火，仿佛被放到了一个全新的透镜下审视，变得有些……摇摇欲坠。
心里有点莫名的动摇，又有点理不清的头疼。
她下意识地揉了揉太阳穴，心里嘀咕道：都跟人两清了，话也说绝了，她才不要上赶着去倒贴，多跌份儿啊！
她不要面子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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