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新沛掐灭第二支烟,夜风热得人烦躁,她回到办公室,室内冷气扑面而来,反而让人不适。
手指不听使唤地打开了人事档案系统,输入了“迟早”两个字。
搜索结果为空。当然,迟早是周黎公司的人。
这个认知让她莫名吁气。虞新沛关掉系统,拿起车钥匙和外套,决定离开。
地下停车场空旷冷清,她的脚步声在混凝土空间中来回游荡,坐进驾驶座,发动机的轰鸣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
车子驶出大楼,汇入夜间的车流。虞新沛原本应该右转回家,却不知为何直行上了高架——那条三年前她们初见时走过的路。
深夜的高速公路几乎空无一人,路灯连成一条无尽的光带。虞新沛踩下油门,车速提升带来的推背感暂时压过了思绪。
她记得迟早后来解释过为什么开始对她产生好感——“那天在高速上,您接工作电话时那种专注和权威,是我一直想成为却无法成为的样子。”
多天真的想法。虞新沛握紧方向盘,指节发白。
虞新沛嗤笑一声,在下一个出口驶下高架,绕了一圈后终于转向回家的方向。
公寓冰冷而整洁。虞新沛脱下西装外套,倒了一杯威士忌站在落地窗前,一口饮尽杯中酒,灼热感从喉咙蔓延到胃里。
洗澡水热得发烫,但她需要这种几乎灼伤皮肤的感觉。
她以为自己能睡得好,可等收拾好躺在宽大得过分的床上,闭上眼睛,思绪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迟早回来了。
这五个字像魔咒一样在脑海中盘旋。
虞新沛坐起身,打开床头灯,拿起iPad开始处理邮件。工作总是最好的麻醉剂。
她批复了程霄修改后的报告,措辞比白天更加犀利;审核了南宁项目的最新数据;甚至提前开始准备下周董事会的汇报材料。
凌晨三点四十七分,所有能处理的工作都已处理完毕。
她躺在沙发上,闭上眼睛,任由记忆翻涌——
迟早第一次鼓起勇气约她吃饭时的扭捏;
她生病时悄悄送来粥和药;
那个以为她睡着了,偷偷贴在唇边的吻……
她想起迟早离开前的那场对峙——没有歇斯底里,反而是一种让虞新沛更加火大的、冰冷的平静。
办公室里,她将一份拟好的职位合同推过桌面,语气是不容置疑的肯定句:“法务部,或者程霏的秘书处,随你选。薪资比你跟周黎去非洲高百分之三十。你家里那点债务,我可以帮忙做重组规划,不算什么事。”
这不是商量,是虞新沛式的解决方式——直接、高效,将她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她甚至已经预想了迟早可能会有的、那种带着依赖和感激的眼神。
但迟早没有看合同。她站得笔直,目光落在窗外某片虚无的云上,侧脸线条绷得很紧。沉默在空气中蔓延,一种虞新沛未曾预料到的、带着抗拒的沉默。
“我不需要。” 声音很轻,却像块石头砸在地板上。
虞新沛简直要气笑了:“不需要?那你需要什么?跟着周黎去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开拓所谓的宝石市场?你专业对口吗,学过珠宝吗,会做销售吗?”
迟早转过头看她,眼眶是红的,但里面没有泪水,只有一种近乎枯寂的倔强:“那是我的路。好坏我自己走。”
“你的路?你的路就是避开我能给你的坦途,去选一条最没希望的泥泞小道,以此来证明什么?” 虞新沛的声音骤而拔高:“证明你清高?还是证明你那点可怜的自尊心比实际解决问题更重要?”
这话刺得太狠。迟早的嘴唇细微地颤抖了一下,但眼神没有丝毫退让。
“你一直都很清楚你要什么,也能轻易得到,但我不是。” 她顿了顿:“我接受你的帮助,然后呢?留在你身边,永远活在‘虞新沛的帮忙’这个标签下?我没有想成为一个附庸。”
“附庸?”虞新沛被这个词烫到了,霍然起身:“我给你的选项是堂堂正正的工作!”
“在你眼里是工作,在别人眼里呢?在我自己心里呢?”迟早的声音平静,却像钝刀子割肉,“我分不清我是真的够格,还是仅仅因为……你是虞新沛。我受不了那种怀疑。用你的钱,我喘不过气。”
“所以用周黎的钱就理所当然了?”虞新沛的讽刺像冰锥,“还是你觉得,欠她的人情比欠我的更高贵?”
“至少那更像一场交易!我给她工作,她付我薪水!清清楚楚!” 迟早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但很快又被压了下去,她深吸一口气,“我们……算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转身欲走。
“迟早,”虞新沛的声音冷下来:“你想清楚,今天你要是跟着周黎踏出这一步,我们之间,就到此为止。”
迟早的脚步在门口顿住了。她没有回头,背影瘦削却硬生生撑出了一种决绝的弧度。
良久,她只是极轻地说了一句,像叹息,又像告别:“保重。”
然后她拉开门,走了出去。没有犹豫,没有回头。
虞新沛猛地睁开眼睛,天花板在晨光中显出柔和的灰色。那场对峙的每一个细节,在失眠的深夜里被反复研磨。
她想起的不是软弱的眼泪,而是迟早那双发红却干涩的眼眶,里面盛着的不是哀求,而是一种近乎枯寂的、让她无法理解的倔强。想起她绷紧的下颌线,和那句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我不需要”。
“我不需要。”
虞新沛这辈子听过很多拒绝,商业谈判桌上寸土不让的,对手公司恶意抬价的,甚至来自前任的赌气之言。但她从未被这样彻底地、平静地拒绝过,尤其是由她亲手递出的、她认为最优的解决方案。
更让她耿耿于怀的,是迟早离开时的姿态。没有拖泥带水,没有一步三回头,那个清瘦的背影挺得笔直,拉开门,走出去,合上。动作流畅得甚至带着一种残忍的决绝。
“保重。”
那两个字像根细小的刺,三年过去了,偶尔仍在深夜里不合时宜地戳一下她骄傲的心脏。
她当时说的“我们之间,就到此为止”,是警告,是划清界限。她等着迟早慌乱,等着她解释。
但迟早没有。她只是用沉默接受了这个“结局”,然后用行动——远走非洲三年——彻底坐实了它。
这种沉默的对抗,比任何激烈的争吵都更让人难以释怀。它不在她熟悉的任何一套应对法则之内。
虞新沛起身冲了个冷水澡,冰冷的水流刺得皮肤生疼,试图将那些不合时宜的思绪全部冻僵。更衣,化妆,挑选西装——一切如常,完美得无懈可击。
七点整,虞新沛拎着行李箱出门。电梯镜面映出她的身影——笔挺的深灰色西装,一丝不苟的妆容,冷静自信的表情。
没有任何痕迹显示她一夜未眠。
手机响起,是程霏:“沛沛,你确定今天还要去南宁?其实这个项目没那么急…”
“行程已经定了。”虞新沛打断她,声音听不出波澜。
挂断电话,电梯到达地下停车场。虞新沛走向等待的车子,每一个脚步都在重复同一个决心——
她一点也不好奇迟早现在是什么样子。
一点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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