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城国际机场T2航站楼，晨光透过巨大的玻璃幕墙，洒下清冷的光辉，又在驶入停车场的瞬间，被阻挡在外。。
虞新沛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一夜未眠的后遗症开始显现，思维的齿轮像是生了锈，转动起来带着滞涩的摩擦感。她看着程霏那辆扎眼的亮蓝色跑车一个急刹停靠在路边，程霄提着行李狼狈地钻出来。
紧接着，驾驶座上的程霏戴着夸张的墨镜，笑容灿烂地朝她这边挥手。
几乎是条件反射，虞新沛的目光越过程霏的肩膀，投向那辆跑车的副驾和后座——空的。车窗贴了深色膜，但她能判断，里面没有别人。
心脏莫名地空跳了一下，带来一阵短暂的眩晕。
她随即意识到自己的荒谬。程霏当然是来送弟弟程霄的，顺便…很可能是准备一会儿去国际到达厅接周黎，以及那个今天同样抵达松城的人。
是她自作多情了。这个认知让虞新沛迅速绷紧了面部线条，将那点不合时宜的恍惚压了下去，换上惯常的冷淡神情。
“沛沛！还好赶上了！”程霏下车嗒嗒地小跑过来，一把抱住虞新沛的胳膊，又嫌弃地捏了捏：“哇，你这黑眼圈，昨晚偷牛去了？”
虞新沛抽回手臂，没理会她的调侃，只对拖着行李过来的程霄公事公办地说：“先去办登机牌，项目资料再确认一遍，落地后对方项目经理会直接接我们去现场，别出纰漏。”
程霄连连点头，大气不敢出。
“哎呀，放心啦，我们家霄霄这次肯定行的！”程霏笑嘻嘻地打圆场，眼神却时不时往国际到达的方向飘:“那啥，沛沛，你到了南宁记得报平安啊，我就先……”
“就去接周黎是吧。”虞新沛打断她，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赶紧走，别在这里碍眼。”
程霏如蒙大赦，冲她飞了个吻，头也不回地钻进车里，跑车发出一声嚣张的轰鸣，汇入车流消失不见。
虞新沛站在原地，看着那辆车消失的方向，直到程霄喊她，才收回目光，转身走进航站楼。玻璃门开合，隔绝了外面喧嚣的车流声和…某些不切实际的期待。
一个小时后，虞新沛乘坐的航班冲上云霄，穿透松城上空稀薄的云层。
几乎在同一时刻，一架从非洲转机而来的国际航班降落在T1航站楼。
廊桥出口，周黎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转头看向身旁的人：“总算到了，这长途飞行真是要命，我这把老骨头都快散架了。”
迟早安静地站在她身侧，脸上带着长途飞行后的疲惫，但眼神清明。三年的时光褪去了她最后那点显而易见的青涩，沉淀为一种更内敛的静气。
“还好，睡了一会儿。”她轻声回应，目光已经习惯性地开始巡视周围环境。
当熟悉的乡音和机场广播涌入耳膜，一种无形的压力依旧精准地攫住了她。与生俱来特有的、对环境和氛围近乎本能的扫描瞬间启动，评估着每一个熟悉的信号可能带来的潜在风险。
她微微吸了口气，脊背不易察觉地挺直了些，一层看不见的“专业沉稳”的面具无声地覆上脸庞，将内在的敏感严密包裹。
周黎瞥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只是自然地揽过她的肩膀：“走了，程霏应该已经到了，她肯定等急了。”
两人取完行李出来，果然一眼就看到了程霏踮着脚张望的身影。
“黎黎！这里！”程霏兴奋地挥手，挤过来先给了周黎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才看向迟早，笑容爽朗：“小迟，欢迎回来！看着状态不错嘛！”
迟早弯起嘴角，笑容得体：“霏姐，好久不见。”
寒暄间，程霏的电话响起，她一手挽着周黎，一手接听，语气是毫不掩饰的无奈：“…哎呀知道啦爸，安全送到了，沛沛亲自押送他过安检的，你放心好了…”
“沛沛”两个字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迟早推着行李车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一下，但脸上的面具纹丝未动，连嘴角的弧度都未曾改变，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名字。
周黎的目光在她脸上极快地掠过，随即自然地接过话题：“赶紧走吧，我快饿死了，飞机餐简直不是人吃的。”
程霏刚挂电话，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挽着周黎叽叽喳喳地说起晚上吃饭的安排。
迟早安静地跟在她们身后半步的距离，看着周黎和程霏自然亲昵的背影，一种熟悉的、若有若无的疏离感慢慢包裹上来。就像三年前一样，她似乎总是那个稍稍落在后面的人。
车子驶出机场，窗外的风景从空旷逐渐变得繁华。
周黎和程霏在前排低声交谈，偶尔有轻快的笑声传来。迟早安静地靠在车窗边，看着那些熟悉的街景一帧帧掠过。
这条路，她认得。
一直开下去，会先路过虞新沛住的那个高档小区，然后是程家那栋高耸入云的写字楼，最后，才会抵达周黎位于城西的别墅。
从周黎家到虞新沛的家，开车24分钟，公交12站一个半小时。
从前，这条路，她常常走，每每都趁着夜色。
大多时候，她并不是去找虞新沛，虞新沛的家，她也没进过几回。
更多时候，迟早只是无意识来到这里，想看看那扇或许亮着灯、或许黑暗的窗。
她无意被知晓，也不想被发现，只想完成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隐秘的仪式。
那时候，迟早耳机里总单曲循环着陈奕迅的《十面埋伏》，那歌词仿佛为她量身定做，句句戳心：
是“来回巡逻遍仍然和你擦肩”
是“全城来撞你但最后处处有险阻”
是“天都帮你去躲躲开不见我”
每一次无功而返的路上，耳机里的哀怨与现实的疏离交织成网，将她困在一种自虐般的怅然里。
走神间，熟悉的路口越来越近，迟早的手指微微收紧，目光投向窗外。
然而，什么都没有变。熟悉的街角，熟悉的高楼。
变的，或许只有她自己。
以及…横亘的三年时光，和一句冰冷的“到此为止”。
车子最终没有拐向那个路口，径直朝着城西驶去。迟早收回目光，垂下眼睫，将那一瞬间翻涌的情绪彻底压回心底。
不是早高峰，城西很快就到了，别墅一如既往地清爽，却透着一种无人常住的空旷。
周黎拿出新毛巾给她，又看了眼巴巴盯着自己的程霏一眼，失笑道：“我最近住她那儿，这边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你就别折腾找房子了，随便住，就是可能有点冷清，得你自己添点烟火气。”
迟早接过，笑了笑：“那多不好意思。”
她没跟周黎客气，也知道她俩住在一起了。这栋曾经收留她、见证过她最初悸动、迷茫和最终仓惶逃离的房子，如今彻底空了。
也…挺好的。她需要这份冷清和空旷，来安放自己同样需要重新适应和整理的内心。
她站在客厅中央，环顾四周，寂静无声。周黎心细，事先找人打扫过，连院子也打理好了，空气里有淡淡的木质香。
这里的一切似乎都凝固在了三年前她离开的那一刻。
唯独她，已经被时光推着，踉跄地往前走了好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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