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新沛当然也还在巨大的冲击中。
商场上的杀伐决断此刻毫无用处，感情是她的短板，再游刃有余也没有历史经验可循，尤其是这种被家人撞破亲密场面后要怎么做，几乎是知识盲区中的盲区，因而迟迟没有做出下一步动作。
她保持沉默，迟早更是不敢动。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背脊挺得笔直，僵硬得像一块木板，活脱脱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犯人。
桌上那碗燕窝蒸腾着热气，甜腻香味混着空气中的尴尬，堵得人喉咙发紧。
还喝什么燕窝啊，她现在有种和阎王单挑的快感。
感觉再这么下去，可以直接喝孟婆汤了！
也正是在这种极度的紧张和混乱中，迟早的大脑后知后觉地开始疯狂运转，之前被忽略的种种细节逐步被串联起——
之前急诊帮她检查的虞医生，就是眼前虞新沛的哥哥虞新衍！
那另一位气场更威严、被称作“虞院长”的年长医生，十有**也是……虞新沛的家人？！
老天爷！照那个年纪推算，那人不会是虞新沛的父亲吧？！
因为是周黎和程霏帮忙牵线的医生，迟早没操心过挂号就诊的事。
第一回到院是周黎陪她去的，她那时候并没有对自己的左手多上心，是被周黎压着去医院的，压根没想太多。
她记得当时好像都没挂号，直接去的医生办公室等待，再后面住院、手术、康复等一系列流程，也都是周琳和周黎操心的多。
那么多就诊单、病历本，怎么就没仔细看过一次上面的医生签名和印章呢？
她乖乖地听从安排，每次于医生、于院长地称呼着，完全没想到此“虞”非彼“于”，也从未把人同虞新沛建立过联想……
也难怪了，那位虞院长，老是问奇怪的问题——
第一次问诊时，他看着X光片，眉头紧锁：“怎么伤的？跟人打架了？”
当时只当是玩笑。
知道她在非洲工作后，有一回他写病历时又状似随意地问：“小小年纪，跑那么远，国内没你在乎的人了？”
她当时还以为这位长辈挺时髦，玩网络热梗，现在想来，那语气里的探究，分明是带着某种了然和……隐隐的不满？
还有最后一次去复查，他叮嘱康复事项时，又补了一句：“后面什么打算？还回非洲吗？那边乱糟糟的，再伤一回，你这手可真要当‘杨过’了！”
当时只觉得是医生关心，现在回味起来，那语气里暗戳戳的劝退威胁简直不能更故意了。
迟早越想，心里越是百感交集。
之前她一直以为，虞新沛几次三番提醒她戴护具、按时复查，是从程霏那里听说的消息。
现在看来，程霏和周黎千辛万苦帮她找的顶尖名医，兜兜转转动用的，还是虞家的关系网。
她盯着眼前那碗晶莹剔透的燕窝，心里腾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震动。
两个人双双掉线，不在状态。
最后还是虞新衍抱着儿子走过来，打破了这诡异的沉默。
他在迟早对面的餐椅上坐下，将小家伙在自己腿上安置好，然后用医生惯常的语气问道：“手怎么样，好利索了吗？最近没有再脱臼了吧？”
迟早摇了摇头，声音细若蚊蝇：“没有了，谢谢虞医生。”
“那就好，”虞新衍笑着瞟了眼妹妹：“有人当初可是天天追着我问恢复方案。”
迟早愣了愣，心脏因为这句话又猛地一跳。
余光里虞新沛正低头整理睡袍腰带，耳廓泛着可疑的红。
有了虞新衍熟悉的调侃和插科打诨，虞新沛也终于从最初的冲击中回过神来。
她看着迟早那副紧张得快晕过去、却又因为哥哥的话而眼神微动的样子，又瞥了一眼自家老妈那几乎要开出花来的“慈母笑”，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揉了揉越发胀痛的太阳穴。
这场面，确实有点过于“丰富”和失控。
但事已至此，似乎……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把见底的拿铁搁回桌上，虞新沛一边招呼迟早喝燕窝，一边应付老妈和哥哥：“爸和嫂子今天都值班吗？”
虞新衍：“没有，爸在家，本来要一起过来，临时有事，换我送妈过来，刚好这崽子也三个星期没见他‘天下第一好’的小姑了。是不是呀，泓泓，见到小姑开不开心！”
虞新沛：“……”
阴阳怪气！
她正想回怼几句，小侄子突然咿呀着要抱抱。
虞新沛只得哑火妥协，起身接过小侄子，抱到自己腿上。
小东西还没放弃“照顾生病小姑”的使命呢，抓着汤匙，非要喂虞新沛吃燕窝，最后打翻了碗，水渍弥漫开来。
迟早下意识跳起来帮忙擦拭，虞新沛同时抽纸巾按住桌面。
两人手指相碰，又迅速弹开。
“不许闹。”虞新沛清了清嗓音，低头躲开糊过来的勺子，专心应付怀里的崽。
这个人，说不许，却并不强硬，动作熟练地抽纸擦拭孩子黏糊糊的手指，眼底铺天盖地肆虐着听之任之的宠溺。
迟早看着这一幕有些发怔。
这样的虞新沛与平时判若两人，褪去所有锋芒，只是一个温柔的长辈。
其实，今天的一切都很抽离，又实打实地有章可循。
她想起在诊室里，那位严肃的虞院长看着片子时，也露出过类似的神情，有些关系已经呼之欲出。
正猜测着，很快有人给出答案。
“下周六老宅聚餐，”赵雯竹帮忙收拾桌子期间突然又开口：“小迟没事也跟沛沛一起过去玩吧？"
虞新沛擦手的动作顿住，抬眼看向母亲。
“妈……”她刚要开口，被人截住话头。
“就这么定了！伤筋动骨一百天，你爸惦记着她最后一次检查没去呢，去玩玩一并检查看看。”赵雯竹笑吟吟地打断，转身往厨房走，重新给虞新沛盛了余下的燕窝：“行了，你有朋友在，我们就先回去了，菜妈给你放冰箱了，你们俩中午饿了，自己拿微波炉叮一下就能吃……”
说着，便招呼儿子和孙子回家。
虞新衍应下，绕过来抱着儿子起身，经过妹妹身边时压低声音：“自求多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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