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镜见水笼中霞辉乍迸,忽想起一件旧事。
许久以前,他曾与东唐君同去治别云潭的潜蛟。那时将众蛟擒住,东唐君有意将之收为己用,而李镜却认定他们生性凶戾,非诛不可。东唐君一头哄他,另一头却使了个虚阵,把那些别云蛟留住,才有了罗溪那一拨人。
李镜知道这事,就此记了好多年。有过这一回前车之鉴,他哪里还肯信东唐君摆弄?劈手夺过珊瑚簪子,叫道:“你必是做了些事,不愿叫我知道,又来使法子骗我。甚么澄水明镜阵?我不信你,我自己到西海看看去!”说罢,把簪子往水笼中一掷,拂袖要走。
东唐君追出水楼,一把将人拉住说:“阿镜,你再不信我了,是不是?”他开口时带着薄怒,说到这末处,却又兼了几分无奈委屈。
李镜本要说几句恶话,但见东唐君低眉蹙额,神情难过,心里不由得泛软,忙解释道:“我不是不信你,我是……我是怕你为了护我和大哥,掺和这祸事,惹火烧身,也只瞒住我不说。”
东唐君早盘算好能拿住李镜心思,脸上仍是那番困苦容色,口上却恳切道:“你要知道甚么?只管问我,我不瞒你任何事,也不骗你。”
李镜道:“那你老实跟我说,张苍的人是你弄走的么?”东唐君点头道:“是,我让人化了你的模样,他把假的当真的,领了走了。”李镜心头火“噌”地一下上来了,怒道:“果然还是你使的计!要是叫他认出来,你这不就开罪西海了么?回头那张苍还找你东唐湖府要账了。”
东唐君道:“不打紧,他西海出了好大一件事,且不得空找我来了。”李镜听出些弦外音,急忙问:“甚么事?”东唐君笑道:“我不才要设个明镜阵叫你看,你又不愿,现在倒问我。”
李镜一愣,自知言行鲁莽了,以为误会了他,心中有愧,便低头服软道:“这属我不是了……”东唐君却不应声,只淡淡地看着他,不知有何思量。
李镜忙上前说:“那你叫我看看罢,到底甚么事?”说罢,自牵起东唐君的走,带人走回厅中。
东唐君任他牵着,直回到琉璃笼前,把让人都挥退了,这才撩袖探手,从笼底把那簪子捞了上来。他幽幽看着李镜半晌,柔声道一句:“阿镜,那你看好了。”
李镜傍着水笼坐下,探身往水下一看,只见微波漾漾,映出他一副眉目来,东唐君以簪尾点住“他”水影中的眉心,一霎间,好似点在了李镜心头,涟漪瞬即泛开,李镜便觉神魂癫荡,顷刻间景移物换,耳畔声浪震天——
李镜只望见眼前一片焰海巨浪,热浪噗噗直灌入袖,他回首一看,只见重楼浴火,焰口吞天,竟就是那火烧长凌宫的景象。
李镜心中大震,诧然望着眼前景象,脑海中千思万绪涌动,不禁浑身发颤。
正就这时,隐隐之中,只听见一个声音惊唤他:“七弟!!”
竟就是李奕的声音!李镜仓促回身,正见卢绾跟大哥迎面奔来。
李镜失了李奕下落好久,四处找寻都未得音信,如今蓦然见人来,心中激动万分,他正要问个究竟,却道:“大哥来得好迟啊,让我好等了!”
那一开口,竟不是他心下要说的话。
李镜暗自一惊,才惊觉这是入了“澄水明镜阵”了,心想:“东唐说他令人化了我的模样,让张苍带了走,这阵中所见,难道就是那人在西海经理的事么?”
李镜不知大哥为何会在西海,只听了两方对话,越听越发心惊胆战。
李奕只把东唐君如何将他困在灵修秘境,如何栽赃嫁祸给李镜的话,一一说了出来。李镜心头如有鼓擂,怦怦然震得他神魂不附,他暗暗忖想着:“不可能的,怎么会……他怎么会?”
他满心惶遽,早就无暇细思,一咬银牙,只想收拢神意,破阵而出与东唐君问个究竟,却又听见那边自己冷冷笑了一声,对李奕说:“大哥别不信,东唐说的这些,都不假。”
不假?甚么不假?
李镜凝神看着眼前,只见李奕怔然望进他眼底来,也神色肃然地问:“甚么不假?”
李镜心底有万般恶兆,蜂拥而出,果真听见那人答道:“我助东唐窃四渎梭,杀西海张邃,这些事都不假,就是我做下的,有甚么不可认?我这次来西海,是乃是领了东唐一句话,要借东海之名,火烧西海来!”
李镜心头轰然震摇,两耳嗡鸣。这是栽赃嫁祸……
心中一腔愤怒悲屈,几让李镜眼前发黑。他明知此景,不过是幻象镜影,仍在心底竭尽声嘶喊:“我没有,我没有……大哥我没有!!”那一声未竟,李奕横剑夺来,兄弟二人白刃相交。
只见李奕神色又恨又痛,怒声斥道:“背亲叛族,你却也做得出!”
背亲叛族。
李镜脑海中一片煞白,只觉胸中一道郁结之气撞来,痛得骨颤心惊,直吼道:“不,不是……不是我!大哥,大哥!!”
那一声喊千转百回,眼前景象忽如烟雾一下散尽,李镜只勉力扶立在水笼边上。东唐君一手揽抱着他,李镜方缓缓回神,他目光半清不明地望着人,不由浑身发冷,颤声问:“这真的还是假的……”
东唐君平静道:“我答应不骗你,自然是真的。”李镜一把揪住东唐君,打呼道:“你为甚么要害我?你到底图甚么?”东唐君目色冷冷,却柔然含笑地说:“小太子,我图的事多了,你想知道哪一件?”
李镜神色复杂地望着东唐君,好似一下子受不了了,他猛地一把将人推开,自己踉跄跌退了两步,一下撞在水笼上。李镜满眼恍惚,只觉心头突突发痛,他扶头半晌,喃喃道:“你这是骗我的,是么?我不信你,我……我去找大哥。”说着,扶身就要往门外走。
东唐君一言不发,忽地拽步走将过来。
李镜见他逼近,心中莫名发悚,乍地往又后退一步,东唐君眉头微蹙,猛一手便擒住他臂膊,往身前一拽!他劲力使得甚大,李镜一下靠将过去,与他迎面对看着,只见这东唐君眼中笼了一层异彩,似换了个人一般,李镜不知何来的一丝悸恐,直漫心头。
东唐君似笑非笑,眈看着他说:“小太子,我说了不骗你,便是一点也没骗你。你看看,如今你密谋窃梭,在东海是背亲叛族之罪,加之又背了西海的杀子大仇,这两事加在一起,纵是你父兄肯信你、护你,其它族兄亦未必肯从。你一旦归海,便是万难皆起,不只累你父兄,还会惹两海纷争……”说着,手自李镜臂肘往上滑去,直握到手腕。他轻轻摩挲着李镜指骨说:“如今除了我这东唐湖府,你总算无处可去啦。”
这举措暧昧至极,以前从未有过,李镜如遭针扎,猛地将手一夺,急急退开去,疑惧地盯着眼前这人,心中擂动不已。
东唐君淡淡一笑,又唤道:“阿镜……”
李镜失声叱喝:“闭嘴!”猛地探手入袖中,“噌”的一声,掣出银水剑来,直直指住东唐君面门道:“杀人最多不过填命,即便要我揽罪,我也不必累及父兄!我自己去西海,一命抵他一命,我还得起!”说罢,剑出如龙,直朝东唐君胸前一刺。
东唐君见状,不但不不躲,反挺身迎上剑尖!
李镜本要与他一斗泄愤,并不真要伤他,见这一剑横出,东唐君竟撞剑而上,他不由大惊,情急之下,急将周身罡气一敛,那银水剑本可拟水化形,霎间软成一段白缎,啪地一下,不轻不重撞在东唐君右肩上,竟未伤人分毫。
李镜见救招得时,急要将白缎兜回,却不料东唐君手出如电,一把反擒住末端,益发狠力,往回倒拽!这一来一去,瞬发之间,李镜收势不及,哪里防得住这一下?身体一晃,直撞入那怀中。
东唐君见他一心相护,也不怕法气倒冲伤及己身,不由又心喜又心疼,用力将李镜一拥,笑道:“小太子,我就知道你下不来狠手,你舍不得我……”说着,伸手贴在他脸颊上,轻轻一搵。
李镜叫他一碰,心头不由颤抖,猛地一手用力打开,凝掌当面拍去!那东唐君应招也快,反手倒扣,已他李镜手腕。李镜痛哼一声,扭手几番夺,竟夺不下,二人本站得极近,这一番挣动,脸颊几可贴在一处。
李镜咫尺间看着他一双眉眼,更觉怒火冲心,切齿吼道:“我待你既如长兄,又似知交,不叫捧尽肺腑,也是赤心一片!我还念着你我情份,不忍伤你,你却这样害我……你做甚么要这样害我!”
东唐君闻言,神色微黯,眼底一丝幽意越发浓烈。
他紧紧盯着李镜说:“阿镜,你我情份,我也念着。我心里念的,只怕比你更多。”说着,低头就吻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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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澄水明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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