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成?”他喉间滚出的气音刚刚碰到盥洗池的镜面就散开了来。
门板扇过门框发出脆响,就跟谁挨了记响亮的耳光似的。
祁刈循声来到了正对男洗手间门口的隔间——两寸宽的门缝里影影绰绰,他刚碰到门板就被里间给抵住了。
“你还好吗?”
陈成靠在里间的门板上,急促的喘息渐渐归于平缓,隙开一点的门缝也随即消失。
“你出个声儿就行。”
这次连呼吸都微不可察,整个洗手间像沉入海底,一片窒息的静谧。
祁刈深吸了一口气,“你再不出声儿,我就破门而入了。”
不等里间反应,他推开旁边的隔间门,因为身高摆在这儿,无需踩马桶盖,轻轻一跃,攀上隔板顶端。
他往下一看,陈成正伛偻着身躯背靠门板,倒是看不清面色是否如常。
“没晕过去?”尾音带着戏谑的上扬。
陈成猛一抬头,眉骨投下的阴影里,眼光泛着瓷器开片的细纹。
祁刈嗅到某种铁腥气,不知是锈蚀的水管还是齿间咬破的血。
透过蜂蜜般粘稠的光,祁刈一瞥即视了他的脸——
头发又短又乱,像被粗暴掀开露出底下苍白的额头。原本挺拔的眉毛本该像锋利的刀刃,此刻却紧紧皱在一起,拧成一个冰冷的疙瘩,连带着鼻子和嘴角都扭曲变形,像是被什么东西腐蚀过。但这股压抑瞬间被点燃成愤怒的火星,在他疲倦的眼窝里噼啪迸溅。
“好点了没?需不需要帮忙?”
陈成瞪着他,翕动的鼻翼下两片蠢蠢欲动的唇,一看就说不出任何好话。
“你把门打开,我给你看样东西。”祁刈双脚落地,又去敲他门。
虽然迟疑,门缝总算变大,向他半敞开来。
“你脸色不好。”
“少废话。”
祁刈拿出的是陈成借他的手机,在屏幕上戳点两下后转向了他。
蓝光映在陈成脸上,反映出冷冰冰的几个字:“哮喘非系统设定”。
陈成扬手的弧度像断弦的弓,祁刈侧身避让时瞥见他袖口磨损的线头。
他瞪着他,两步向前,探出隔间门,朝洗手间门看了看,确认没有旁人才夺过手机指着他下巴。
“你怎么知道——”
“嘘——”
祁刈指了指屋顶,提醒他隔墙有耳——系统就是那只耳。
陈成闭了闭眼,平复了下呼吸,也在备忘录上打出几个字。
祁刈看着屏幕,勾了勾唇,并不作答。
陈成忽然捂住额角,大喘了一口,脚下跟着趔趄。
祁刈赶忙将他扶坐在了马桶上。
“我去给你拿水。”
“不用……”
“你这样下去不行。”
陈成处于低位,可上抬的眉宇之下是审视的眸子——把祁刈由下至上地看了个遍。
祁刈却无法在逆光下将他看得真切。
陈成虽然说着“我没事”,但气息虚弱。
祁刈又用手机打下几个字:“离开这里。”
陈成摇了摇头,起身去到盥洗池边,一抬把手冲了把脸。
祁刈从镜中观察他。
这场游戏始于一场货梯事故,除去没有自我意识的一个衣柜一具尸体,处于漆黑密闭空间的8位玩家是谁也看不见谁谁也不认识谁。祁刈凭借初始印象给8位玩家分别起了外号,说话上气不接下气的陈成因此得名“气短男”。
当时,他只当他跑了长跑还没喘匀气,又遇上电梯故障受到了惊吓。然而,第一轮验尸环节,陈成的脸色变得更差了,不时盯手表,不像是角色设定,还跟他们表达过:“我最多还有俩小时。”
为什么“最多俩小时”?是不是代表游戏时长?随着时间推移,这种可能被排除。
他也想过兴许只是陈成为了速战速决,随口一诌,意在催促他们推进流程找出凶手。但仔细一想也说不通。
他是第一次进来,连名牌会显示真实姓名都不知道。可陈成不一样,即使不到资深玩家级别,也有过相应的游戏经验。
陈成理应清楚每个副本都有固定流程,玩家无法凭借个人意愿决定副本时长。例如:系统为不同的场景设置了不同的关卡,不同的死者被安排在不同的时间和场景出现,玩家只有走到相应的剧情点才能得到更多的案件线索。再如:为避免普通玩家像无头苍蝇般乱窜,系统让他们投票选出了一名侦探,即便拥有0.5票的优势,但毕竟势单力薄,且是不是凶手还未可知,比起身份带来的优越性,其功能性才是系统设置他的理由——按照系统的指令引领玩家有序的推进情节发展。因此,不走完全程就不能拼凑出案件真相,玩家也不可能提前找出凶手结束游戏。
那么所谓的“最多还有俩小时”代表得是什么?
跳出固定思维,抛开“总时长”和“所有玩家”限制,只针对陈成这个人,还存在一种可能性:陈成能在游戏与现实之间穿梭自如。
祁刈把手机屏朝向陈成左侧的镜子,镜面上显出一行字:你能自由进出游戏?
没等陈成有所反应,天花板传来好些时未听闻的机械女声,“玩家祁刈违规处罚,减去5分。”
祁刈望着镜中的绿色“-5”在自己头顶如鬼火飘散,没来由的忆起奶奶临终时监测仪跳动的数字,十分莫名的联想。
陈成透过盥洗镜冲他牵起一侧唇角,顽劣的笑意。
祁刈并不后悔,因为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出什么事了?!”李闹冲了进来。
祁刈将手机收进夹克内侧口袋。
“你没事吧?”明明遭遇扣分的是祁刈,李闹只对陈成发表关心。
陈成隐去了笑容,面无表情地走了出去。站在门口的苏末给他让出了位子。
祁刈冲苏末笑道:“你们不会都跑来看我扣分了吧?”
苏末神色肃穆,一点不容他打岔地紧盯着他。
祁刈指了指天花板,无奈地笑了笑,给自己的嘴巴上了封条。
走出洗手间,其他玩家站在敞开的1904门口。
“怎么回事?”孟月问。
李闹一撇脸,气呼呼地说不出话。
李男在胸前叠着胳膊,冲祁刈歪嘴一笑,有点刺耳地说:“常在河边走怎能不湿脚,我就是没想到连你也湿脚。”
“嗐!”祁刈一挥手,眼睛转到门口,“门开了?李叔,真有你的。”竖起大拇指。
李男不免喜形于色,却要叹上一口,“不然怎么办?真让你们去翻窗,你们又不愿意了。”
“走吧。”陈成这就要进屋,被李男拦了下来。
“欸欸欸!谁许你进去了?”
陈成白了他一眼,“还要等什么?”
“门是开了没错,但不是你想进就能进的,要等统一指示。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无组织无纪律,那还了得?”
李闹叫了声侦探,这意思是他们等得正是苏末的统一指示。
苏末看向斜对过的刘池,“池哥,昨天你到了门口以后,有没有遇到什么特殊情况?再无关紧要的细节都算。”
刘池托着下巴状似回忆,“门是开着的没错,但……都特别正常,跟着我就进去了。”
祁刈问:“门是怎么个开法?是半开还是全开?”
“呃……”刘池抿住下唇,愁容不展,“我记得……都不是……是隙开了一条缝。对!”他转身上前,拨开陈成,拉住门把手往回拉,门与门框间出现两寸宽的距离。“像这样。”
“然后你就进去了?”孟月问。
“啊……嗯。”刘池挠挠耳朵,“经理让我直接进去,我也没多想啊,再说我也没发现异常。”
祁刈上前一推,1904号房门在众人注视下缓缓洞开——客厅的白纱帘被穿堂风托起,恍若悬停的幽灵,一股冷气从地板蔓延至脚底。
这房间与苏末的房间构造一模一样,想来是由地产商统一负责规划。
门楣投下的阴影恰巧截断陈成的身影。祁刈想起他俩方才的对话,意识到那些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里或许就藏着跳出这场虚实游戏的密钥。
他收回思绪,问道:“你不是说,那衣柜也不大,你一进去就看见了?具体什么位置,麻烦你指出来。”
在祁刈是再正常不过的问询,在刘池却脸色突变,瞪圆了突出的眼球,一动不动。
李男狐疑道:“哑巴了?问你话呢!”
刘池只纠结了一霎便泄下了心头攥紧的拳,“我说谎了……”趁众人还未发难,赶忙举起双手,“听我说,这个事真不怪我!经理只给我发了照片,没告诉我具体在哪儿,我这一进去可不得找一找?”
陈成冷笑:“这就是你说得职业素养?”
刘池苦着张脸,埋下了头,“我当然知道这不对……可我也赶着下班不是?这是最后一单,我能处理的我就不麻烦别人了。”
“所以说你在哪儿发现的柜子?”孟月问。
刘池如释重负般往门内一指,“卧室。”看大家都沉默着不讲话,又怯生生地补了句,“要不……我带你们进去看一看?”说完看向了苏末。
苏末点了点头,刘池一个箭步进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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