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纤晨错开目光，侧过身带他往外走：“跟我来，先带你去熟悉实验室。”
江天一跟在后面看着前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一丝不苟的衬衫领子下是红色的工牌带子，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的蓝色带子，比红色低一级，他的心坠了坠。
江天一是心虚的，不仅仅是因为这些年拼尽全力终于跨过了高考成绩和家境这两道坎，站在她面前后职级依然比自己高出一截，还有当年伤了她的心后没有机会说出口的道歉和解释。
这是江天一最痛的两处旧伤。
跟很多做完错事、尝到苦果后才后悔的人一样，他经常想，假如可以回到高中，他一定会拼命学习，决不偏科，还有不会因为自己那点可怜的、幼稚的自尊心伤害她。
一路无言，两人很快走到实验室大门前。
吴纤晨把去接人前脱在这的白色静电服穿上，然后拿了件新的给江天一。
吴纤晨抱着手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穿静电衣的人，却又在江天一看过来前收回目光。
江天一其实有点怀疑吴纤晨是不是在借机报复，牛马一来就拉去上磨，一般其他公司刚入职的前几天只会让新员工先熟悉公司环境，不用工作。
江天一戏谑地笑:“刚入职就让我接触你们的项目，是不是太快了，就不怕我是友商派来的间谍？”
吴纤晨转过身没立即回答，带他走向安检口通过智能检测门，然后按照保安的指示再次接受保安的检查。
等江天一也结束安检后她才道“你觉得他们会同意吗？”
说完丢下后面愣住的傻狗不再理，走到实验室门口在门禁机子上按下指纹，识别成功后实验室门自动打开。
旁边有几个也是今天新来的员工，在录门禁指纹权限。
江天一快步跟上:“把我的指纹也录进去吧，不然进出不方便，今天每个门都是麻烦玲姐帮我开的。”
“录不了，怕你是友商派来的间谍”
“...”江天一无语凝噎。
“等周总审批同意再说。”吴纤晨补充道。
他知道是自己职级不够，所以权限才要另外申请，而那些在录权限的员工工牌带子跟吴纤晨一样都是红色，可以直接录。
吴纤晨带他进入实验室的会议室，然后把“视界革命”项目组的人叫进来开会，给大家介绍过他这个新员工后，开始让大家对项目进度，甚至没给他介绍这个项目具体是什么产品，从众人汇报的内容口中得知这个项目名字叫“视界革命”，一个虚拟沉浸体验项目，还提到了元宇宙。
听到这里他了然一笑，早就听说恒盛下面有分公司想分拆上市，看来恒盛是想通过这个科创概念骗钱投资，从而完成上市，这就是一个只注重PPT骗钱的项目，看来确实没什么好深入了解的。
“江天一，你负责视界革命样机的可靠性测试。”吴纤晨睨向漫不经心笑着的他。
“好的。”江天一收起笑容严肃应下，管他上面想干嘛，既然工资给到位了，该干的工作还是要认真干。
“走吧，带你们几个新员工去看一下我们的产品”吴纤晨带着众人走到样机测试区，桌子陈列着一批看起来像VR眼镜 头盔的样品。
吴纤晨拿起一个开始向大家介绍它的使用方法，“这个VR头盔的目的是让用户可以沉浸式体验高度拟真的虚拟世界，使用的时候需要配合我们的体验舱使用，请看向你们的右手边。”
大家往吴纤晨指的区域看，江天一这才注意到一排像游戏厅里体验VR游戏时用的座椅，不同的是周围多了更多的线缆和管子，很明显是从别人完全照搬抄过来的产品，估计里面的结构都一样，只是外观变了变，江天一心里又是一顿轻蔑的笑，这项目无聊透了。
江天一注意力转移到吴纤晨身上，她正介绍产品，声音清越，逻辑清晰，一如高中时代那个自信从容的学霸。目光落在她开开合合的唇瓣，这张脸的每一分细节，他都曾在无数个深夜，对着照片反复摩挲，在梦中一次次描摹。
这一刻仿佛时光倒流，他想起高中时只有她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所有人都望向她时，他才敢偷偷地、长久地看她。少年心事懵懂，彼时的他也没意识到喜欢在悄然萌芽，只是不由自主被她吸引，还是班主任栗老师戳开来他才意识到的。
是栗老师拆散了他们这对同桌，但也是因为栗老师，自己今天才有机会能重新站在她面前。
——
2018年2月21日，此时春节刚过不久，距离高考还有119天。
在弥漫着消毒水味道的走廊，江天一站在母亲身旁听着医生叮嘱，当那张缴费单递到江母手中时，她的指尖在看清数字的瞬间猛地一颤。
这个家早已不堪重负。江父病情反复，每隔一两个月就要入院一次。工薪阶层的收入，在持续的医药费、未还清的房贷和年迈多病老人的开销间艰难周转。他们省吃俭用存下的一点钱，本是留给江天一上大学的希望，如今却连支付眼前的手术费都显得杯水车薪——这次若掏空，下一次的治疗又该怎么办？
“天一，先去给你爸打点热水吃药。”江母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哭腔。
江天一知道这是要支开自己，他顺从地转身离开，在母亲跟医生进去诊室后又折返回来。
虚掩的门缝里，他看见母亲强撑的坚强彻底崩塌。她抓着医生的白大褂，身体不受控制地滑跪下去，哭声支离破碎：“求您了医生……手术费能不能……能不能便宜点？我们真的没办法了……这次的钱凑齐，下次要是再需要，我们拿什么救他啊……”
“求求您，我跪下，我给您跪下……救救我们这个家，好不好？”
医生慌忙弯腰搀扶，语气满是不忍：“您别这样，快起来……价格是国家定的，不是我一个小医生能改变的啊……”
江天一僵在原地，看着母亲鬓边凌乱的白发和卑微的背影，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他突然想起老师之前提到有爱心人士设立了资助基金，江天一猛地转身，冲向楼梯间，颤抖着掏出手机，给班主任栗老师发去信息，语无伦次地说明情况，让老师帮忙看一下能不能申请资助。
电话几乎立刻响起。
“资助项目确实有，”栗老师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为难，“但名额有限，是按成绩和家庭情况综合评估来选的。你的成绩偏科很严重……你自己也清楚，很难争得到。”
这句话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江天一脸上。哽咽堵住了喉咙，巨大的悔恨如山崩海啸般将他淹没——父母病重，他不仅无能为力，更辜负了他们日夜叮嘱的“好好学习”。
母亲下跪哀求的画面再次刺痛脑海，他心如刀割，对着话筒发出近乎绝望的哀求：“老师，求您救救我们家……我知道我成绩不好，我保证！我以后的每一次周考、月考，都会拼命考好……我们家……真的走投无路了……”
栗老师沉默，无忧无虑的少年不知天高地厚，平时把“学习改变人生”这句俗套的鸡汤当成耳旁风。
成绩决定学校，学校影响就业，就业影响薪资，薪资影响你在这个社会的自由度，环环相扣。尤其是对于江天一这样的普通人来说，毕业后越发觉得学习可以改变人生这句话是真理。
“你等我两分钟，出资的陈总刚好是我们班上同学的家长，我聊一下看能不能特殊情况特殊办理，先拨款给你。”栗老师重新响起的声音让江天一燃起了希望。
江天一靠着墙瘫软滑下，他开始祈求老天爷，忏悔反思自己的过往，发誓今后一定洗心革面，拼命学习，为父母分忧。
或许是老天爷真的听见了他的祷告，栗老师打电话过来说陈总愿意资助医药费及后面大学的生活费。
栗老师话锋一转：“但不是无偿资助你，第一，立即把座位换到第一排，心无旁骛地学习，偏科的成绩必须要有明显的提升，这是对陈总和学校其他同学最基本的交代；第二，如果最终的高考分数没有达到协议要求的630分，这笔钱将会变成无息借款，你大学毕业后要全额偿还。下周一来我办公室，签协议。”
栗老师继续补充：“陈雪就是陈总的女儿，你去和她坐，上点压力提醒你别懈怠了。”
吴纤晨介绍完产品后有些新员工蠢蠢欲动。
“吴总，能加个微信吗？我刚接触这个新项目，遇到有不懂的想到时候请教您。”那群新来的里有个男的问道，看他后面那群男生的灼灼的目光应该是被他们选出的代表。
江天一不爽：“吴总，能来给我再讲解一下这个体验舱吗，我刚刚没听明白。”江天一边说边走到体验舱前假模假样开始研究。
吴纤晨眼里泛起一丝笑意，从那群“狼”里脱身走过来。
看了看其他人的距离，应该听不到这边在的声音，江天一下定决心找机会把当年的事情说清楚，他大学时靠卖自己的专利就已经实现了经济独立，给了他十足的底气，无需再用任何伪装来维护自尊。
江天一低声开口：“我高三下学期的时候……”
“上班时间禁止谈论与工作无关的事。”吴纤晨冷冽打断，“去体验舱坐好，熟悉产品。”
江天一预演了无数遍的话瞬间被冰冷地堵在喉间，饶是提前做了心里建设，他也没办法继续说下去，只能苦涩咽下。
“把这个签一下。”玲姐突然过来给每个新员工塞了两张东西，一份《实验室保密协议》，一份是《奋战者协议》。
玲姐刚想走又突然想起什么，转过头来：“江工，我们加个微信吧，我拉你进我们公司的员工单身群。”说着就亮过来微信二维码。
江天一刚想掏手机旁边就响起冰冷的声音：“BCG警告，实验室内禁止打开任何设备的摄像头。”吴纤晨对着玲姐说：“玲姐，别忘了我们实验室是一级保密区域。”＃注BCG:Business Conduct Guideline（商业行为准则），用于明确员工在商业活动中必须遵守的道德、法律和公司政策要求。
玲姐一惊：“对，差点忘了这是实验室不是办公室，不好意思。”
“你先去忙吧，他们估计还要磨上一阵才能签完，晚点我收齐后回办公室给你。”吴纤晨说。
“行，那我先走了，麻烦吴总了。”玲姐从善如流答应后走了。
果然，所有新员工开始叽叽喳喳议论起来。
吴纤晨敲了敲江天一手上的协议：“赶紧签，别耽误工作。”
江天一往协议上一看，奋战者协议里面竟然还囊括了竞业协议！
白纸黑字规定：项目成功量产上线名利双收，项目失败劳动关系自动解除，自愿离职，且三年内不得去同行业的公司，这意味着将被锁死在这个行业外整整三年，这三年是技术积累的黄金期，要么转行从头开始，要么坐等三年，这对职业生涯来说是一个重要转折点。
江天一拿着笔的手顿了顿。
吴纤晨看着他这样子眸光冷了冷：“当年你签陈雪他爸的协议不是挺果断的吗？”吴纤晨突然呛到，“怎么，这么多年了，你依然还是相信她，不愿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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