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经见到丁婳回门的马车，他的第一反应是转头去看庾季夏的脸，后者面色如常，神情漠然。
不知该说徐府的马夫是太有眼力见还是太没眼力见呢，他隔着数丈就认出了庾氏兄弟，见礼招呼道：“问庾大公子安，二公子安。”
车夫出了动静，想走小道避开的庾经只能作罢，笑迎了上去。
马车里的闭目养神的丁婳听见门外车夫的话睁开了眼睛，她茫然地看向了表情同样不解的徐敏。
碰见庾经也就罢了，按理说庾季夏现应该在出征的队伍里，今日他们回门的与出师的军队撞上，已经为了避开没走主路了，怎么会碰上？
不过比起徐敏的不解，丁婳的茫然中还生出了一份希冀，百日为期，婚礼那天她没见到庾季夏本人，出征前她需要再见庾季夏一面，还有那个想不通的异常下降又上升的好感度。
“我去看看。”丁婳对徐敏道，说罢她就想起身，今日穿的这身繁复厚重的红裙不好坐起来，她理了理裙摆准备下车。
就在这时锦瑟捏住了她的小臂向下按，丁婳也意识到自己是刚过门的新妇，抛头露面的下车与外人打招呼确实不妥。
丁婳惟有装作刚刚是想探窗查看，她越过身旁的锦瑟，推开小窗向外看去，见迎面而来的是骑在马上的庾氏兄弟。
庾经少有的褪去端庄华服着一身素色轻衣，一身风尘，庾季夏则身披甲胄，整齐英武，初显锐利锋芒。
对面的庾氏兄弟先是看到了一只染着大红蔻丹的纤手推开了车窗，还有那探出车窗与蔻丹同色的广袖，最后探出的是丁婳那张上了浓妆的美人脸。
雪肤红衣，墨发金钗，花钿红唇，一个新妇该有的打扮。
因缘际会，不期而遇。三人的目光相接，在空气中凝了一瞬，谁都没有说话。
“真巧，碰上庾大公子和二公子了。”丁婳第一个开口，到底是在临行前见到了庾季夏一面，她难抑地扬起了嘴角，明艳的大五官染上了喜色。
她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这个笑是多么的明艳活泼，这个笑惹得庾经皱眉，又惹得庾季夏偏过头去，不再看她。
“确实是巧啊，徐少夫人。”此情此景，庾经咬着字答道。
车里的徐敏听见了他们的对话，见是真碰到了庾氏兄弟，他起身推开了车门。
“经文表哥安好，无霜表弟安好。”徐敏出了马车，十分有理的与他二人行礼问好。
“表弟新婚喜乐。”庾经文换了一副笑容说道。
庾季夏上下打量了同样一身红衣的徐敏一眼，冲他点了点头。
“没想到能在此处见到表弟，祝大司马告捷，表弟凯旋。”
“这是自然。”庾季夏回答完，拉起缰绳就想走，但左右一看巷子不过丈余宽，身边有庾经和杨明锡的马，身前是一驾马车，巷中也有少许的行人，他想走也走不了。
庾经看了弟弟一眼没有动，只是含笑道：“这个时候他本应是随大部队走了，是我这个做哥哥的不放心，非要把他拉出来说两句话。你们这是要回门吗？”
“正是，今日便是回门之期。”
“今日是钦天监测出来的大吉之日，想必回门也……”
二人说话间，丁婳也推开了车门，走了出来。
回门的马车以红罗红帘装点，丁婳徐敏皆是一身红衣，二人并排站定，倒也有两分般配。
丁婳抬起双手低头见礼，十分认真道：“先锋凯旋。”
随着她低头抬头，鬓边的金色步摇晃动，庾季夏看着那支步摇终于停止了摇曳，丁婳只抬着头盯着他，等着他回话。
“定然会凯旋。”庾季夏被盯得久了，还是回答她了。
车门关上，丁婳徐敏向东走，庾氏兄弟向西走。
丁婳隔着一扇木门听着马蹄远去的声音。庾季夏夺兵权之路，大约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庾季夏会从军，建功，掌权，杀兄，囚父，废帝，专政，此番别过，二人不会有什么交集了。
真的不会有交集了吗？丁婳又想起了那个难搞得百日之期，她闭眼伸手抚上了额头。
“丁婳？”身旁的徐敏忽然出声。
丁婳转头去看他，点了点头等着他的后话。
只见徐敏嘴唇轻启道：“你为什么知道庾季夏会为先锋？”
丁婳瞪大了眼睛，难道这一世到现在庾季夏还没有被任命为先锋吗？对啊，就算这是上一世人尽皆知的事情，但如果现在此事还没有发生她如何得知？
她正想扯出来一个庾泽一定会扶持他亲儿子之类的理由，又觉得妄议庾泽，妄议军务有不妥，她还不清楚徐敏的性情。就听见对方又缓缓道：“你也听见那个传闻了？”
丁婳暗暗松了一口气，看来庾泽还没有正式任命，但京中已有传闻了。她顺着徐敏的话接道：“是啊，我听到传闻了，我还以为是真的。”
“只是传闻中的东西，以后说话要小心，尤其是对着庾家人，这是大事。”徐敏正色道。
“是，知道了，刚刚是我失言了。”丁婳应了，她面色沉了下去，日后是该谨言慎行，如果她再把上一世发生的事情，尤其是军政大事不小心说了出来，那就是大祸，好在今天没有长辈在场。
一路无话，徐敏以为是自己说重了，丁婳不高兴了，在马车快到丁府的时候徐敏又说了一句：“你也看到了，咱们家与庾家虽是亲戚却并没有那么亲近，说话还是要小心。”
“我知道，这是应该的。”丁婳转头冲他笑了笑。
丁婳心道：你以为作为亲戚与他们庾家亲近，是什么好事吗？过几年那父子三人斗起来，不知道有多少亲近的人被卷了进去无，葬身之地。徐家真是要多亏那位喜欢修仙论道的阿翁，才保了一世荣华。
马车驶入了丁府的门房，马夫打开了车门道：“雪又下起来了，地下滑，少爷少夫人小心。”
丁婳从敞开的车门里向外望去，是被四方木框围起来的丁府前院，红柱深瓦，飞雪满天，地下已堆起薄薄的一层积雪。
这是丁婳前世今生第一次回门，这一次她没有远嫁，她会一直留在长安，从现在开始一切都是不一样了。
庾经文与庾季夏兄弟二人向西而行，也是一路无话。
杨明锡偷偷抬眼观察着这二位的表情，揣测着这二位的关系，也在猜想这急转直下的气氛与徐府少爷少夫人的那场偶遇有什么关系。
快到西城门了，几人穿出了小巷，上了大路。
一妇人抱着个五六岁的男孩儿，匆匆路过，那孩子刚送完路过的军队又看到身穿盔甲的庾季夏，在母亲肩头冲着庾季夏大喊：“要打胜仗啊！我们要打胜仗啊！”
他母亲转头看了一眼这几人的衣着马匹，捂着孩子的嘴，往前快走了几步。
庾季夏却是难得的冲着那个孩子挥了挥手，笑道：“我们会打胜仗的。”
他的声量如常，不知道离得远那个孩子听不听得见。
庾经看他终于笑了才开口道：“过去与禁军会合吧，路上照顾好自己，最重要的是别伤了。”
“上了战场，受伤在所难免。”
“叫你去不是缺你一个打头阵的。”
“我知道，既然带谁过去蹭一个军功都可以，为什么不带我呢？我起码姓庾。”
“你……”庾经顿住，想说些什么还是没有说，拍了拍庾季夏的肩膀却拍到了冰凉的盔甲。
骤然风起雪落。
“走吧。”
“我过个大半年就回来了。”庾季夏策马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回头说道。
“嗯，早点回来。”
雪势一起便停不下来，很快变成了鹅毛大雪，街上几乎没有行人了。
庾经与杨明锡骑马往回走，向未央宫方向驶去，二人在雪中行的很慢。
庾经忽然道：“看着他们出征，百姓十里相送，我也是有些想去的。”
杨明锡笑了笑，庾经果然还是少年热血，他已年过三十早没了要上战场建功立业的热情了。
“大公子，您留在长安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大司马不是把中书省的事情都交给您处理了吗，您是唯一一个可全权代理大司马处事之人。”
“嗯，我自要夜以继日不愧对大司马的信任。”
“自古以来……太子监国。”四下无人，杨明锡大着胆子说了一句。
庾经即没有反驳杨明锡也没有嘱咐他小心。庾经只是望着面前空旷的长街，还有远处漫天风雪中的未央宫宫门，心头涌起无限浩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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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 3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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