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铁骑十万,整装待发。
庾季夏骑着白马不疾不徐地从队列间驶过,每个士兵都清清楚楚的看见他披风上还未干透的血迹,白讯的血迹。
自此以后,不会有任何人再怀疑庾季夏如何斩杀的了杜捷。
“向金昌出发。”庾季夏一声令下,三军开拔,赶赴金昌。
落日时分,大军抵达定西城。
城门口,庾季夏骑着马上,目视进城的队列,最后一辆车马入城,车上的是被五花大绑的白林。
铁锁寒冷的声音响起,城门缓缓关上……
庾季夏拉了缰绳,走到白林身边看了一眼,徐数跟在他身后也看向了白林。
白林嘴里被塞了布,看见庾季夏便开始乱叫,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庾季夏道:“今晨发生了什么你已知晓了?”
白林闻此言,浑身上下都开始剧烈的挣扎,整颗脑袋都憋得通红,嘴里的呜咽声似乎是在骂人。
庾季夏又道:“你爷爷已死,便没了转圜的余地,你我都是如此,只能向前看,你现在需要做不是骂我,而是想白讯死后,你和你的家人该如何自处?”
白迅以叛国罪论处,按律夷三族。
白林又奋起挣扎了一会儿,终于力竭,侧躺在车上,泪水从眼角流到鬓角,他只能呜咽的低吟,连哭都难以出声。
“等你想清楚了,告诉守卫一声,到时我们谈谈。”
庾季夏最后看了白林一眼,便策马向前,不再回头,他道:“我们明天一早赶路,能在戌时前感到金城吗?”
“若是全力赶路,大概可以。”徐数答道,他小心翼翼的抬眼看了身前人的侧脸,很快的又低下头去。
九日后,星夜兼程的大军抵达金昌。
也就是在这晚,白林终于想通了,求见庾季夏。
六月季夏,西北白日万里无云,夜晚星斗满天。
庾季夏躺在金昌城内的一干草垛上,仰望星空。
白林被押了过来,庾季夏摆了摆手,叫人把白林嘴里的布取掉。
“你这个杂种,你……”
“我让你说话,你如果只说这个,我只能把你继续关回去了。”庾季夏平静地打断了他。
“你……”白林想了想闭上了嘴,少顷又道,“我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什么?”庾季夏仍抬着头看着星空,他此时甲胄已解,躺着随手松了护腕。
“明日出兵玉林,我要上战场。”白林咬着牙道,“请将军允我上战场。”
“为什么?你之前不是不想上战场吗?你这是为了求死?”庾季夏这才坐起来,看向白林。
“我爷爷被你以叛国罪处决,前些天我也想过回京之后告御状,但你姓庾啊,我怎么告的动呢?哈哈。”白林说着说着,说到最后一句怒极反笑。
“所以你真是想求死?”
“求生。”白林长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语音尽量平缓,“叛国罪按律夷三族。我可以死,但白家的其他人必须要求生。我想了十天才想出了这个办法,上阵杀敌,功过相抵。”
“上阵杀敌,你吗?”庾季夏看着他,目光露出来了不信任。
“你瞧不起我?”
“在军中若是寻常犯错,有战功是可以此揭过,可……祖父辈的叛国之罪。要立多大的功才可以相抵呢?”
庾季夏想了想又道:“斩将、夺旗、陷阵、先登?”
“是啊,我吗?”白林自嘲一笑。
两人都没再说话。
庾季夏觉得喉咙发紧扯了扯领口,却摸到了胸口的信件,这是十日前元吉当着是士兵的面儿塞给他的“叛国物证”。
两封京城的来信,信封上写着元吉收,字迹很熟悉,丁婳所书,她似乎很怕自己收不到信,不但给他本人写了,还给元吉寄了两封,让他转交。
元吉当时的回话:“丁四小姐已然成婚,她此时来信居心不良,故而一直没有转交,当时情急,来不及伪造信件了,随手从包裹里拿出来的。”
是啊,丁四小姐已然成婚,她此时来信居心不良。
展开信纸,一封是问候他的日常,一封是祝他六月生辰快乐。
庾季夏看着信上的祝词道:“白林,我还没过生日呢,明日若战死,这个十六岁的生日了就过不了了吧?”
“放心吧,你姓庾,他们是不会让你死的。”
“明天和我一道上战场吧。”
“我要跟着左指挥使。”
“跟着我……安全一些,也好立功。”
“庾季夏,看着你那张脸,我就觉得恶心。跟着左指挥使就算是战死沙场也比跟着你苟活好一万倍。”
翌日,金昌指挥使左融兵临玉林城下。
左融下令攻城,夏军队装备完善,一时间枪林弹雨、箭矢如飞。
榆辛人好斗,坚守城墙,负隅顽抗。
这座玉林小城,双方兵士竞相持了两天之久。
榆辛人死守城门,死伤众多,两天后,三万援军终于到达玉林,与疲乏的大夏军队大战,打的是难舍难分。
另一边,在榆辛出兵的当夜,庾季夏率一万轻骑兵,攻打两百里外榆辛几空的王城。
两个时辰后,王城西门破。
日出之时,庾季夏亲自登城拔出所有榆辛军旗,插上大夏军的红色旗帜,至此,榆辛首府陷落。
这个早晨,庾季夏在城墙上站了很久,他看到了沙漠红日出,日照绿洲,他看到了安静的王城匍匐在他的脚下,他看到平民见军旗已易的崩溃。
榆辛国土广阔,人口不多,总共就那么几个大城。出兵之前左融曾告诉过他:“你可以征服榆辛王城的土地,但是你不要想征服榆辛王城的人心。
左融说的对。可,他已经站在了这里,他总要做点什么。
庾季夏在榆辛的王宫里转了一圈,可惜,吾木可汗不在。
他最后展臂坐在了铺着兽皮的王座之上。他俯在面前案几上的信纸想写军报,只弯着身子写了几个字,便扔了笔。
庾季夏轻笑道:“这张王座……还没寻常案几写字舒服。”
这份军报还是写成了,庾季夏把信交给了传信官,随后亲手点了火把,将火把掷向了王座。
火势很快从中殿延绵了整个王宫,王城最高的建筑起火了,黑烟迅速覆盖了半个城池。
城门大开,大夏的军士鱼贯而出。
庾季夏在城门口看着士兵撤离。
“要不要关城门。”徐数小心地问道,他现在觉得庾季夏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了,包括放火屠城。
“不必。”
烽火连天,榆辛百姓倾巢而出,四散而逃。
这场大火烧了一天一夜,绵延到了榆辛城外的绿洲才停下。
两日后,玉林城闻此噩耗,军心涣散,溃不成军,大败。
庾季夏写的那封军报在六月二十,庾经婚礼当日递到了庾泽手上。
青庐中,天地桌前,新人之侧,庾泽展信。
庾泽快速的将信看了一遍,又不可置信的再看了一遍,目光最终停留在落款——庾季夏上。
“哈哈哈哈,是捷报,大捷,吾儿大喜啊!拜堂,接着拜堂。”
奏乐声起,赞者主持婚礼,宾客观礼。
丁婳望向青庐中的喜形于色的庾泽,旁人都以为他的“吾儿大喜”是庾经大婚,只有她知道他说的是“庾季夏攻城夺旗”。
六月二十,金昌指挥使府邸。
庾季夏与左融举杯,相碰,白酒溅到了桌上的羊皮纸上。
左融收起了羊皮纸轻笑道:“可别污了这张和谈书。”
庾季夏望着那纸求和书也是一笑,举杯一饮而尽。
侍者鱼贯而入,端来了切好的烤肉与西域水果。
“左兄,敬你一杯酒,我有一言不知……”庾季夏端着酒杯站了起来。
“哎,你这是干什么?咱们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有什么需要的你直说。”左融笑意爽朗。
“左兄,西北呈给大司马的奏报,由我来写吧。”
“这……”左融的笑尬在脸上,由他来写军报可真不知要写成什么样儿了……
“玉林城破,左指挥使是首功,我自会向大司马言明。只是白老将军和白家的事,如何奏报我想再斟酌斟酌。”
“自然,我是粗人,自然由老弟你来写更为合适。”左融得知他不是想抢功,只是想遮掩斩杀白讯的事便笑着应了。
庾季夏从左府出来的时候已是日暮时分,天边一头是落日,另一头是盈月,少有的日月同辉。
他望着天空说了一句:“就这么容易?”
左融答应的容易,或者说今时不同往日,一切都变得容易了。
天气炎热,庾季夏进门的时候,医师正为白林割腿上的腐肉,血肉模糊。
庾季夏见此立刻退到了账外。
“哈哈。”白林轻笑一声,“别告诉我,你连见这点小伤都怕?”
庾季夏低头盯着自己发抖的右手没有说话,半晌才道:“之前我承诺过你的那事成了,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等等,别走,进来。”
此时医师也包扎完,出了营帐,向庾季夏见礼。
庾季夏摆手放医师离去,他犹豫了一下,再次走进了营帐。
白林见他进来,挣扎着从榻上翻身下来,因为腿脚不便,几乎是趴在了地上。
庾季夏下意识伸手想扶他,双手在离白林手臂两寸的地方顿住,悬在半空。
白林努力的把这个姿势调整成为一个标准的跪姿,低头匍匐着。
“你这是做什么?”
“看在咱们一起长大的份上,你最后答应我一件事。不,两件事好不好?”
“起来,我刚刚不是已经说和左融谈好了吗?”
“那刑罚是什么呢?三族流放?还是削爵抄家?这算好吗?”
庾季夏垂眸看着他,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你能改军报对吧?”
“可以。”
白林掏出腰间的匕首放在地上,手背贴到额头上,重重的向地上磕了三个响头。“我只求一死。我白林已为国捐躯,殒命玉林城。”
庾季夏盯着他头顶的乱发没有动作。
“我们之间也算是血海深仇了吧。我都这样求你了,你答应我好不好?”
“三族,白讯的父,母,妻,子都不在人世了,你是孙辈可以从轻。”庾季夏道。
“我在长安做了十几年富贵公子,这一切全都要仰赖我爷爷,拜你所赐,他的叛国罪已经板上钉钉,他的名望家业毁了,我在长安的交际名声也全都毁了,我白林在长安已经死了。”
白林咬牙强压怒意,把匕首往前推了推又道:“庾季夏,杀了我,记上我为国战死在玉林了。我家还有外嫁的姑姑,三族以外的亲属,家仆,请你回长安后帮忙照拂。”白林再次磕了个头。
庾季夏蹲下,缓缓摸到了地上的匕首,他展臂扶白林抬头,两人目光相接,只有一瞬,两人又都避开了。庾季夏轻轻地揽着白林的肩膀抱了一下,低声道:“对不起,是我对不住你,这事我应你。”
白刃进,红刃出。
白林腹部血流如注,庾季夏白袍染血。
白林捂着伤口缓缓向左边倒地,他的视线渐渐模糊,嘴角渗出血迹,“杀了我爷爷……你后悔吗?”
哐当一声,匕首从庾季夏颤抖的右手中掉落,他背过身子不再看流血的白林,用左手握住右手,想止住不停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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