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搭在程懿的宽肩之上,陆彧并不用力,只虚扶在衣料之上。
“来劝我?”程懿手中的箭蠢蠢欲动,他面上不带狠戾,反而噙着一抹笑。
陆彧喉结耸动,低语说了几个字。
程懿松劲,挑眉,似被劝动了,他单手拎弓,手腕打圈,活络筋骨。
“唔……”程懿张弓,破风前窜,朝那条逃遁的毒蛇猛射一箭。
一箭斜穿过元姝黛的襦裙衣角上,似那粗心绣娘忘取下了绣花针。
程懿的为人处事就像织女的礼物,一条柔软名贵的缎子,贴在你的嘴唇上,阻止你呼救的可能。
粗暴些的话,直接缠上你的脖子,赐你一道长眠的红紫项链。
冰冷的箭杆贴在元姝黛的小腿上,她被吓得觳觫,近乎绝望地看向程懿脚边的一桶箭。
她是要把自己射成刺猬吗?
“表妹不是喜欢投壶吗?为兄教你啊。”程懿弯眼,似春水潋滟,手握大弓,不曾有一点歉意。
陆彧侧站程懿身后,看不见他的全身,程懿一个肩上长出两个脑袋。
而后者的黑眸,像一条刚刚化冻的河,能用坚硬的冰块撞得人血流不止,溺亡,力竭而死,或是血流而亡,都是一个死字。
躯体沉在窄窄长河中,他的眼睛有亘古的冬天,用雪将河封上,春日再哗啦啦唱歌,野马饮水,路人浣衣,没人知道河里曾经有具被啃噬得认不出来的白骨。
元姝黛发现陆彧眼底藏着的神情比程懿还不屑,他在用如看蝼蚁的眼神望着自己。
两个疯子,两条并生的毒蛇。
元姝黛镇定下来,忍住恨意,程懿要射杀她,她是躲不过的,泪珠从她眼眶间扑簌而下:“表兄,阿黛知错了,姑母已经原谅阿黛了。”
程懿用帕擦弓箭干,擦得无尘浮光,“表妹误会了,我只是教你投壶。”
元姝黛低头行礼,温驯道:“是阿黛误会了,阿黛生性笨拙,学不会投壶,先告辞了。”
见程懿不再理自己,只是认真地擦弓箭,元姝黛往后退两步试探,发现程懿仍不动作,她双手提裙,朝府门飞奔,仿佛后面有只撵不走的疯狗。
珠链打得元姝黛面间发疼,但元姝黛不敢停,她怕程懿这种玩世不恭的人真敢射杀她。
“死确实是最便宜的手段。”程懿附和陆彧的答案,抽出圆筒内的一只羽箭,朝元姝黛离去的方向又补了一箭。
程嘉虚弱地躺在大红酸枝拔步床之上,粉红纱帐用金钩支起,她脸色苍白,但已恢复些了精气神。
江清晏趴在枣红色床沿,底下垫着长毯,“昭昭,下次来,我给你带桂花蜜,府里的李娘子最会做蜜,这样你吃药便会好受一点。”
“我也不喜欢吃药,配上蜜就好多了,老师把她那瓮蜜全都给我了,我把甜甜的桂花蜜给你。”
“等秋天,我自己去打一筐桂花,亲手做桂花蜜。”
“老师说我学东西可快了,肯定能调出一罐最甜的花蜜,到时候你就不怕吃苦药了。”
程嘉呼吸绵长,她只吐出一个“好”字。
永安长公主静静站在外,江清晏不过是见了几面的的人,而自幼认识长大的元姝黛却拿表妹的命给自己做梯子。
也许是年纪渐大,永安长公主的心也容易软,改变了来时的想法。
既丞相府并未设计此事,存着何心思,她暂时也不欲深究了,程嘉需要一个真心的朋友。
江清晏见长公主来了,深觉这个卧伏的动作不妥,实在太不讲礼仪,连忙起身行礼。
高髻上的高傲牡丹矮下来,永安长公主握紧江清晏的手:“好孩子,何必讲究那些俗礼?”
侍女搬来一个鼓凳,永安长公主并未坐下,顺势拉着江清晏坐在床边。
程嘉的拔步床造得大,留了许多距离,容人坐下,并不会挤到她。
“昭昭从未遇见过像你这般合眼合心的朋友,以后还是常来常往的好。”长公主突然与江清晏就有了说不完的话。
江清晏许诺:“我也很喜欢昭昭和您,我会常常来见昭昭的。”,江清晏与程嘉相视一笑。
程懿斜身倚在门外,双臂抱拳:“阿娘要给我找个新妹妹了?”
永安长公主望门一眼,见不到人,但知是程懿来了,扬声道:“离远些,你倒厚着脸听姑娘家说小话。”
“那正好,程嘉说小话,我来说大话。”程懿亦落座在拔步床前,却稍和长公主隔开一点距离。
“药喝了?没偷偷拿来养花吧?小心浇死了。”程懿故意掐程嘉,逗着蔫蔫的妹妹。
大红绣花锦被略有起伏,程嘉从来都端庄,一和哥哥掐起来就不服气,脸色都跟着搽了胭脂一般。
永安长公主隔着一层薄被,轻轻压住程嘉的柔荑,斥道:“你给我出去,一天不气你妹妹,浑身难受?”
程懿顺手拿了果盘里最上头的那个橘子,边剥边辩道:“您瞧程嘉脸色都好点了,我这是华佗再世,妙手回春,还不收诊金。”
“甜,你们也尝一瓣。”程懿连吃了两瓣,嚼得鼓腮,垫着橘皮,分两瓣橘子给江清晏。
永安长公主换了温柔面色,和声细语道:“尝尝这特供的蜜橘,我昨日尝了,确实甜。”
等程懿将另一半给永安长公主,长公主直接将黄橘皮扔回他手上,橘肉用罗帕包着,全递给江清晏。
程懿单手接住,“长公主好生无情,要不我学陆绩怀橘遗亲,去舅舅那里给您偷一个橘子吃?”
“不对,我让陆彧给您拿,都是陆郎。”程懿笑嘻嘻打浑,不逗妹妹,他就逗母亲玩。
江清晏眸珠一动,静静听着二人言语来往。
永安长公主并未理这浑话,程懿起身,袍间的白须跟着抖落干净。
他又顺走一个橘子,口齿清晰,颇有鸟飞囚笼之感:“不讨三位娘子嫌了,走了。”
李远侍立在门外,见主子出来,狗腿得伺候着程懿。
程懿面色变得略抽搐,似随口吩咐:“给郡主那几盆花换了,等她发现死了又要伤心了。”
江清晏撕下一片橘子,冰冰凉凉的果肉包在白膜之下,好酸,江清晏酸得控制不了表情。
长公主将程嘉的汗巾子递给江清晏,让她先吐下,江清晏摆手,还是吞下了难咽的橘肉。
永安长公主自己也尝了一瓣,径直吐出来了。
“程懿,你真是有点混账。”算着程懿还没走远,永安长公主朝门外无奈斥一句。
程懿自然不会回去听骂,笑着走了。
回到自己的院子里,见林协冷着一张脸站在院内,程懿凑近笑:“呀,你主子罚你了?就站站,真轻松。”
林协是陆彧的暗卫,今日被钱家用计调走,才致陆彧瞬时孤立无援,险些中了算计。
见林协和陆彧一般如五官坏了,始终没有第二个表情,程懿便不动作了。
程懿将那酸橘拿给陆彧,“尝尝,可甜了,程嘉那拿的,长公主大人还说我混账。”
陆彧在搽药,抬眸望了一眼,凤目中满是质疑,不接那橘子,让程懿的手一直伸着。
“真的甜。”程懿剥开,率先尝了一瓣,如尝人间至味。
陆彧仍旧置若罔闻,程懿不说话了,用行动证明,一连吃了几瓣,还发出一声喟叹。
“你再尝一片。”陆彧似来了兴趣,放下抹药膏的罐子。
程懿依言,又囫囵吞了一片橘子。
他尝了近一半,陆彧才道:“你的脸皱得像泡久了的抹布。”
程懿来气了,陆彧不吃,他就磨着,故意拿起药膏罐子,要为陆彧上药,矫揉造作道:“陆公子,是我剥的橘子不甜吗?”
陆彧嫌恶,程懿嘴里不断吐出骇俗之语。为了耳边清净,陆彧还是拿了一片橘子。
只见他净手,将那瓣橘子底部白络都一一撕干净了,才从容咽下。
“你装面不改色呢?”程懿见陆彧神色不变,问道,他还准备说陆彧也是老抹布。
“你确实时运不济。”
“这瓣不酸。”陆彧瞥程懿一眼,带着若有若无的讽意。
程懿真是背时,一个橘子约摸十瓣,竟连吃九瓣,都是酸的。
“你们家祖上,不会真的是偷橘子的吧?”程懿脑子转得飞快,难得没被呛住,洋洋自得,反倒令陆彧被噎住。
有提筐叫卖的小贩走街,怀枝靠在木框上,盯着小贩如蚂蚁搬家般从那头走到这头。
“去买吧。”庄清蘩坐在马车内,递一袋铜钱放到车架上。
“万一有人刺杀您呢?”怀枝不动作,只探一个脑袋望庄清蘩。
“你扭头不视前路,别人一刀也能把你砍两半。”庄清蘩拇指夹在书页之中,用书脊敲了怀枝一下,将她赶回鞍座。
“去买吧,暗卫又不是白拿俸禄的。”
“您怎么知道我想买橘子的?”怀枝拿过钱袋,里头钱币摩擦叮当响。
庄清蘩没回,自如翻开下一页。
该怎么说呢?你咽口水的声音越来越大,有点影响读书。
马车一沉,怀枝动作利索,跳回鞍座,拿出一个品相最好的橘子,用袖子擦干净,再递给庄清蘩。
怀枝剥开一个,大致均匀分作三份,大快朵颐,三口就吃干净了。
接连吃了两个橘子,怀枝嚼得心满意足,见有人出府门,怀枝急急敲木框示意。
庄清蘩撩帘定睛,六皇女元姝黛款款离去,奇怪的是,她的裙边破了一个洞。
庄清蘩凝眸,钱家也是疯了,和皇嗣勾连,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帏裳落下,庄清蘩手里是一个吃了一瓣的橘子,圆圆的橘子空了一角,她将那垂下的橘皮的合上,曲折的纹路无法严丝合缝得贴回完整的模样。
这个橘子是世家,这一角金黄橘皮里头是空气,剥开的橘子,只会烂得更快。
来晚啦,小天使们[猫爪]
《两大狗辩橘》
程狗也是吵过陆狗了,得意得汪汪叫了也是
显得最后面我们陶陶好有哲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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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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