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刻钟,江清晏才从公主府里出来,长公主亲自将人送到府门外,拉着又说了两句话才放人走。
马车停的位置并不显眼,含璃仔细扫了一圈才找到。
江清晏跑近,好浓的橘香,这马车也不是砍的橘树打成的啊。
怀枝懒洋洋靠在马车上,她满足地吃下最后一瓣橘子,手边是十来个橘皮,铺在木踏脚上,一个个像吃胖了的星星,五角都圆润了。
见怀枝二人终于来了,怀枝又拿出两个橘子给她们,迫不及待地献宝:“尝尝呀,怀枝,小晏,这橘子特别甜。”
怀枝预备拉缰,江清晏探出半个脑袋,点点怀枝的肩:“老师让姐姐你先擦擦手。”
怀枝指缝间有些黄腻,她拿过帕子,咽下心虚,从容拉缰。
马儿四蹄哒哒,昂首挺胸,颈部顺滑的鬃毛随风飘飘,除了某片湿漉漉的长毛,清香飘飘。
“你很喜欢程嘉,要和她做手帕交?”庄清蘩撕下一片橘皮,夹在书内,才对江清晏开口。
“我很想和她做朋友,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像伯牙子期那样。”江清晏捧着橘子,冷冷的圆咚咚底部很快就被捂热了。
庄清蘩并不想与长公主沾惹到半分关系,她在明处只能独选徽帝。
至于暗地里,她不想和陆彧这样的卖国贼人有半分联系,和他几番接触下来,自己的杀机不减反增。
至于程嘉和小晏的关系,不到非不得已的地步,她并不会插手,少年人的情谊最弥足珍贵
幸好最爱写她文章的钱家接下来也要焦头烂额一阵子。
“投契之人是结缘之友,极好。”庄清蘩接过江清晏剥开的橘子,尝了一瓣,味道如身边少年人此刻的心情。
一锅熬煮得冒泡的甜水浇进汪洋大海中,你尝不出甜味,可庄清蘩知道,确实变甜了。
“只是小晏,你想和旁人拥有一段亲密关系,就要先接受它反扑所带来的痛苦。”庄清蘩话音轻轻,像蒙着一层纱般闷,她在提前预言以后将经历的痛苦。
“我们不会吵架拌嘴的。”江清晏郑重地朝庄清蘩道,脸上写满认真。
庄清蘩点点头,也许你们不曾误会离别,可生死呢?你所拥有的片刻甜蜜,终会反噬酿成攻心的毒药。
庄清蘩没有深入聊下去,也有人曾这样告诫她,彼时的庄清蘩也无法理解蜜糖怎么能变成砒霜。
近日京里的怪事越来越多,钱三小姐钱如媛本大好芳华,一日去大相国寺烧香,突遇佛祖显灵,诚心绞去三千烦恼丝,遁入空门。
其父钱侍郎屡屡出错,兰台上的折子,十封里头有六封写得是他,徽帝亦罚,还贬斥了几个钱家门生,连带整个钱家在朝堂上夹着尾巴做人。
这股针对钱家的风潮来势汹汹,持续了一月后,也点到为止。
对钱家被动摇的这点根基,庄清蘩觉得不孚,程家还是给钱家,不,是给世家,给自己留了后路。
不过钱家可不像自知理亏的模样,好在两家已然结怨,逆流已然分道,对庄清蘩来说,这便是好事。
三月,各府举子陆续来京,徽帝亲下御令,将殿试推迟到四月中旬。
下了朝,各家马车载着主人下值,今日是怀枝驾车,庄清蘩正阖目养神。
没过多久,混圆车轮本如抹了油般顺滑,此刻却似有一轮陷入泥沼般,停滞不前。
怀枝拉紧红褐缰绳,枣红大马的长长马尾垂下,听话地站在原地。
前头紧紧围了一群人,马车并不能再往前行进,否则要撞人了。
庄清蘩也觉察到,掀帘,这走的不是平日里朝南贯走的御街,而是出宣德门,朝东拐,上了潘门大街。
潘门大街相比要窄些,不如御街供马车行走宽阔。
“今日怎么走这?”庄清蘩问,怀枝并不是一个自作主张的人。
“御街那边今天修路呢,人过得去,马车过不去,前头八方客怎么围了那么多人。”怀枝解释,攥紧缰绳,而后两眼盯着前头乌泱泱的人头。
“先不管,调头,走大相国寺那条道。后头再找人弄清楚是怎么了。”已知是八方客,庄清蘩并不凑这个热闹。
“后头再找人弄清楚是怎么了。”车帘被放下,只余帘角晃晃,像那喝醉了晕头转向的闲汉。
怀枝摸摸长毛,马蹄离地,高高扬起。
“前面可是丞相?大人,请为小民家做主。”一老妪跌跌撞撞奔来,哭诉磕头。
怀枝急呼一声“吁”,连着后面的车座大幅晃动,好在马停下来了。
庄清蘩扶紧车臂,杏眸本平漾,听老妪呼喊后,水光翻倾。
她松开指间戒,沉吟一瞬,打帘下车,扶起这老妪。
老妪满头白发里偶有一丝黑,已是上了年纪,但腿脚相较来说还是利索的。
众人听风就是雨,听见丞相驾临,都将头拧过来往外圈望。
怀枝搀过满脸黄斑老妪,拉开她和庄清蘩一点距离,她得保证庄清蘩的安危。
“老人家为何事而哭?”庄清蘩低头相问。
“这八方客里有一个新来的厨子,是偷了我们家的祖传秘方才进的这大酒楼,他欺负我们孤儿寡母,不认,逼得我上门前来闹。”老妇人以袖揩泪,泪痕凹在她脸上层层松弛的褶痕之中,似梯田上下了一场雨。
“何不寻京兆尹?”庄清蘩例行问询,是何种弥天大冤要惊马。
“这有钱的和有权的向来穿一条裤子,睡一个被窝,我们这寻常人去了,不是找死吗?”老妪扭头朝看热闹的人,似在呼应共鸣。
“老人家心安定些,怀枝,给老人家端杯水来。”庄清蘩替老妪抚胸顺气,稳住形势,也不教她过分忘情激动。
“上至一品丞相,下至九品小吏,都需依律行事,裁断。京兆尹亦会。”
“您带上证人、证物、证词,我和您一起去讨公道。”庄清蘩并未推三阻四,反而着一抹探究之色在这平平无奇的老妪身上。
老妪张开的双唇抿住,眼神逐渐变得虚虚,朝无人的地方望去。
庄清蘩会意,果然是没有十足十的证据,不然何必拦自己的马车。
一穿长衫的乍脸女子掀开人群,火急火燎朝这边跑来,她往前啐了一口,“阿婆,咱走吧,您求这劳什子丞相有什么用,指不定她和这八方客也有生意往来,穿一条裤子。”
怀枝沉不住气了,随即拦到何莫娘面前:“这位小娘子,见了丞相是要行礼参拜的,也是我们家丞相不讲究这俗礼,才不追究。”
“您怎么还倒打一耙说我家丞相和八方客有关系,怎么着,是她们密谈的时候,你躲在八仙桌底下,还是那芜琴掌柜在钱庄取金银贿赂人的时候,是你给她拿的钱啊?”
何莫娘被牙尖嘴利的怀枝给说得面色涨红,她咽下唾沫,预备也酝酿出长篇大论来质问这无礼的女郎。
见怀枝如为块糖争吵的稚童,庄清蘩笑一声,“我今日穿得是百褶裙,穿裤子的,倒是姑娘你。”
庄清蘩令怀枝回来,“娘子若是不知京兆府如何走,仍需府中人为您引路,某之幸。”
“庄丞相,都传你爱民如子,你何不亲自来过问此事,给我一个公道?”何莫娘松开祖母,冲上前拽庄清蘩的紫袍。
怀枝用剑鞘挡住,何莫娘摔了在地上,却直直望着庄清蘩。
很天真的想法,想凭一句话将舌灿莲花的刀笔吏架在火上烤。
庄清蘩回她:“因为庄清蘩是一个普通人,一日只有十二个时辰。因为大小官员都领着朝廷发的俸禄,他们不全是尸位素餐的人。因为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你令祖母当街拦车,不怕她亡于马蹄之下?”庄清蘩并不给何莫娘思考的时间,带着一分目的问了她最关心的问题。
何莫娘有些慌张,却仍大声辩解,极力证明她没有问题:“不会的,我们拦的是您的车啊。”
“您是一个爱民……”何莫娘话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没有底气。
李远殷勤地为程懿掀开锦缎车帘,程懿虽听不见远处几人的对话,仍津津有味:“呦,庄清蘩给那女郎推倒了”
“程懿,调头。”陆彧重复一遍。
二人今日约了在八方客用饭,出宣德门时,陆彧的马车在前头,如今卡在此处要换个方向,非得程懿先走,空出位置来才行。
“不难,你快看,庄清蘩就是出手狠啊,还给人家训哭了好像。”程懿将在鞍座的李远赶走,凑近了瞧,今日怎得没带望筒,看不大清楚啊。
前面那架马车里传出细微的声音,如玉鸣环撞般清脆优雅。
林协冷着一张脸,呈直线往前走,程懿不耐挥手,高喊:“林协,你挡住了,往左边偏点。”
林协恭敬地朝程懿传陆彧的话:“公子说,您再不调头,他就让我将您踹下马车。”
李远吃惊地望着林协,程懿恨铁不成钢地望着打不过林协的李远,回去就给他丢进暗卫堆里练几天。
“我并非屈服于陆彧淫威之下,只是踏云觉得它的马脑和马臀站反了位置。”程懿如是宽慰自己。
李远帮忙掀帘,程懿才缩进去半个身子,却被一声高喊止住:“程尚书留步,丞相有请。”
怀枝朝程懿行礼,其余大人家的都是黑马、棕马,程懿的白马就是好认啊。
程懿半卡在马车内,不再嬉笑,撩袍从容转身,顺势盘腿危坐在鞍座:“何事?”
“丞相说八方客有桩小案子需要麻烦您和陆大人。”
怀枝持剑,努力冷下神色,嘴角却始终带一点弧度,在程懿预备打官腔拒绝时,她补充了一句:“丞相还说,五个弹指之内见不到您,她会来亲自请您。”
李远打量怀枝和林协一眼:为什么大家说话都如此之狂傲,我们不是随从吗?
程懿挂着公事公办的笑,盖上车帘,“知道了,李远,驾车。”
“程尚书,前头停不下那么多马车。”怀枝提醒完这句,扬长而去。
一只宽白手掌撩开青色车帘,前面的陆彧一言不发,提袍下车。
至程懿路过时,陆彧脚下皂靴一顿,两只凤目逡巡过程懿的下半身。
程懿有些心虚兼顾害怕:“不困,可否不要盯着我的腿?感觉眨一下眼睛,你便要踹上来了。”
程懿:不看热闹我心痒痒
陆彧:看完热闹你皮痒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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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凑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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