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彧眉眼蕴冷,他立在原地,心中没由来得多一丝烦躁,像胸口被划开,灌入从北地里南下吹来的一股风,他低首将眼神挪回矮处。
程懿直直坦荡盯着对面,听了庄清蘩的解释,挑眉颔首,摸摸空落落的食指,一圈宽白指痕长在指根上。
他复又将懒骨头掰直,拍拍浮在髀骨上的紫袍,抖落袍角浮灰,语间玩笑偏多:“既已解决了,那我们便先走了,不劳您挪贵步。”
程懿不留情地抬步走人,庄清蘩朝何莫娘招手,等两人走了几步,再不急不慢来一句:“二位留步。”
程懿的笑容小了一圈,装作不知的模样,企图混过去:“怎么了?”
“此女唤何莫娘,与八方客一厨人存有龃龉,先不论我向来不善判案;只我一人判,也恐有偏私。术业有专攻,故请两位大人同听。”庄清蘩将一件小事说得和桩大案一般,扫过对面两人神色,语间全是不耻下问。
陆彧眸光低垂,有只小蚂蚁在搬着什么东西,特别小的一点,也许是行人从李记买的糕点,也许是闲汉帮忙从摊子买的干果,他并看不清。
蚂蚁六条腿哒哒地动,朝陆彧的方向搬那一小点食物,爬到皂靴下,陆彧都不需抬起整个鞋底,一脚碾了下去。
庄清蘩不待程懿回答,携何莫娘转身朝八方客走去,这便是不容二人拒绝了。
程懿的话卡在喉咙里,他瞧了陆彧一眼,双手一拍,负在腰后,才跟着走。
招惹谁不好,偏偏要招惹一个庄清蘩。
围在前头的行人自然也被驱走了,一行人被请进八方客,向来热闹的大厅没什么散客。
仆从将人请到雅间,程懿在庄清蘩后头,习惯性扫视一圈,没看见一抹红色前来迎客,按下心中纳罕不表。
李远此时机灵得很,清嗓问,语气熟稔不过:“你们芜琴掌柜呢?”
那三掌柜姓胡,下巴尖尖,眼睛细长,长得一副精明模样,行礼解释道:“掌柜的不舒服,今日告假了。”
何莫娘附耳,在庄清蘩黑发侧低语,庄清蘩杏眸眨得频率不快,她平和的神情并不能让胡掌柜探知任何信息。
庄清蘩令那胡掌柜上前来,严肃盘问道:“八方客近日新来了一个厨子,姓郑,还是京里本地人?”
胡掌柜眼珠一转,恭敬回话:“是有这样一个人,不过不巧,他家中有事,刚刚出去了。”
“何时走的,约莫何时回来,走的角门还是大门?”庄清蘩连珠般问他,不容糊弄。
程懿并不管庄清蘩如何问,盯着远处那晃动的珠帘瞧。
陆彧倒分了一个眼神给胡掌柜,却让胡珉压力倍增。
胡掌柜心里措辞一会,还不等开口,就有救星从天而降。
“呦,可是刮金风玉露了?我上来时便发现今日客人不多,但八方客今日只招待这三位客人便够了,胜却无数人。”芜琴先敲门提醒,再推开,后面跟着侍女上茶水、上点心、点香炉,有条不紊。
她今日依旧穿得是繁复红裙,挽了个很简单的髻,进了屋内,才解下斗篷。
程懿兴味好些了,瞧芜琴整个人神采奕奕,并不像胡掌柜口中的不舒服,他饶有兴味地朝芜琴望了一眼。
芜琴走近,明眸璨璨,率先朝庄清蘩行礼,再朝程懿与陆彧一拜,“草民拜见三位大人,庄大人请安。”
她身上飘来一股很重的香料味,直冲何莫娘鼻腔内,几乎掩过了瓜果味道,娇俏的脸上也上了一层厚厚的脂粉。
庄清蘩让她起来,胡掌柜拿眼神朝芜琴请示,芜琴给他打个简单的手势,胡掌柜悄悄退下。
“这位是何娘子吧?”芜琴主动将热茶递给何莫娘,何莫娘顿了半个弹指的时间,才扭头接下。
芜琴识趣地拉开距离,庄清蘩让她坐下说,她却微笑摇头,坚持站着回禀:“这事情我都清楚了,何娘子一人之言说郑庖偷了他家秘方。”
“郑庖刚刚也回来了,我亦问了,他只说何娘子偷师不成,反来诬陷。”芜琴略作苦恼地叹气,柔弱咬唇,闭眼以食指按捏脑门。
庄清蘩静静听着她话间偏私之语,眸间蓄有汪洋,不翻涌时,只是一条静静的线。
何莫娘并未激动地破口大骂,缩在庄清蘩身侧,不服气道:“既都是一人只言片语,掌柜的又知谁真谁假?”
芜琴手抚心口,频频点头,赞同道:“是啊,这是没证据的事。”
“我本不该对何娘子说重话的。可若是都如何娘子这般空口白牙地说,八方客早名誉扫地了。”芜琴话锋一转,语气亦逐渐冷硬,凝成锋芒。
芜琴黑眼睛幽幽盯着何莫娘,微张红唇下露出一排白齿,笑得依旧美丽:“所以,还请娘子拿出些更直接的证登门,否则我是要找京兆府为我这弱女子做主的。”
庄清蘩瞥见盘间堆叠的玫瑰糕,再观芜琴此时的模样,娇花面孔下藏着毒药,就是一朵带刺的毒玫瑰。
“秘笈可以偷,秘技却学不走。”庄清蘩打断二人的眼神交锋,黑眸翻涌,强行将芜琴的眼神扯回来,淹吞掉芜琴含笑的眸底。
芜琴低头,周身又恢复忧郁柔弱的气质,心道:不该这样,还是过急了。
做掌柜的应该要千人千面,面对位高权重的人,还是装成柔弱的兔子比较好。
“我想不如让二人比一场,再请老饕品尝,技艺好与坏,一尝便知。”庄清蘩并不像一颗小沙砾咬住芜琴的眸不放,钻进她的瞳孔,逼出透明咸苦的血,这厢便随口转了话题。
“好主意啊。”程懿抚掌,笑容轻浮,随口附和道,随意得像在和人下注哪只蛐蛐能赢。
芜琴目光流连在某个方向,故存一丝不愿道:“好吧,这次便听丞相的,一局定输赢,只是这老饕,该请谁呢?”
“自然请他啊。”程懿歪头,指向坐如松的陆彧,颇带与有荣焉的自豪感。
在场所有目光几乎都投过来了,陆彧没说话,细长脖颈前倾一抖,冷然颔首,以示同意。
庄清蘩亦知道,陆彧素有老饕之名,芜琴肯松口,也是这个原因。
何莫娘朝庄清蘩点头,女郎不置可否,屈指长敲案几两下,似在慢慢思考一道治国难题。
“庄大人,你不会是认为陆彧私德不佳,会与八方客徇私舞弊,才不同意吧?”程懿喝一口碧螺春,煽风点火地问。
“非也,有现成的老饕自然好,只是我想,口说无凭,要立个字据。”庄清蘩回得很快,将心中所想慢慢抛出来。
芜琴着人上一应笔墨,庄清蘩亲笔写所就,芜琴瞧了并无问题,签上了闺名,是规矩的小楷:“林芜琴”
何莫娘看得磕磕绊绊,但也从头看到尾,签上一个歪歪扭扭的字,还不慎将墨弄到指节上了。
芜琴将纸笔递给座上人,陆彧拿锦帕接过,单手擦拭笔杆,包着狼毫,遂落下一个龙飞凤舞的名字。
程懿习以为常,他全程如看戏的公子哥一样,怀枝心中吐槽了一句,何莫娘则偷偷翻了陆彧一个白眼。
庄清蘩凝眸,翻掌拒了芜琴递笔的动作:“芜琴掌柜,可能换一支笔?”
怀枝还没动作,何莫娘主动起身去拿兔豪:“我来我来。”
何莫娘掏出庄清蘩给的手帕,亦对着笔杆细细擦。
陆彧如不觉一般,凤目间并无情绪起伏,如一片望不尽的霞空,你不知何时会降雨,何时会放晴,现在只是一片宁静。
他手边有盘云片糕,陆彧想:撕下一片,就能将蚂蚁砸死。
程懿不知是该笑还是不该笑,吞橘子的动作一顿,陆彧这是被人嫌弃了吗?
芜琴脸上从容的笑今日头次要隐下去,她竭力控制住情绪,只在心里骂:“烦死了,烦死了,本来还在罗汉床上躺着呢”
因为心中确实烦闷,芜琴连解围的吉祥话都没说。
庄清蘩卷平袖口,签上了一个工整的笔迹,芜琴将两张一模一样的字据拿起,分了何莫娘一张。
何莫娘拿到手,透过光打量整张宣纸,略带不满意地朝芜琴问:“这就签字,不画押?”
芜琴看看程懿,程懿擦擦手上的滑腻汁水,“好啊,画押是要正式些,白纸黑字,更无从抵赖。”
小厮拿来一小圆盒鲜红印泥,芜琴不合礼地先端给陆彧。
陆彧仍冷脸,浅浅沾上一层红泥,绯色点在细长玉指上格外明显,指纹映在白纸上还有些淡。
庄清蘩食指用力压在红泥之上,墨黑的一列字上铺上了一圈红色的年轮,你细数,也许正好是二十六个圆。
陆彧与庄清蘩的名字两行比邻陈列,黑色一捺一撇像花瓣,中间红色的圆纹是芯。
一半是不规则的野花瓣,肆意乱长,象征生命力的芯都半褪,一半是小小的花,长得和假花一般标志规则,中间的芯红得比花耀眼。
所有人都签字画押了,怀枝又笑问:“芜琴掌柜,您这印泥是不是新的啊?”
庄清蘩咳了一声,扔了一个橘子给怀枝:“你吃。”
芜琴已背过身,笑容已经完全从脸上不见了,维持平稳道:“自然是,不然我哪敢拿给诸位用。”
陆狗现阶段就是有点傲慢且装的,没关系,他会哭着求陶陶教他做好狗[猫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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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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