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站在二楼眺望,长街尽头已望不见那枣红大马精神扬蹄,何莫娘那蚂蚁也遁回蚁穴了。
陆彧眼里的那团热烧得更盛,他伸手将雕花窗关上。
芜琴会意,陆彧要她上去说话。
“好吃吗?”程懿走近,懒懒倚在门边,眯眼间带出眼尾泪花,嗤笑一声。
“我记得您也喜欢用羊肉,我吩咐后厨做份羊羹。”芜琴停在程懿身边一臂距离,慢慢扬起笑容,双手捧紧小盅,从喉间跳出一句话。
程懿没理芜琴,转身迈步朝楼上走,嘴里还哼唱着两三句戏文,要她自求多福。
“好吃?”陆彧胸前正摆了一只白釉三足炉,他拿了一枝线香,点开里面莲形香篆,清远深长。
陆彧专心致志焚香,圆瞳间是烧灰了一角的香篆,并未看芜琴一眼。
“若是与八方客比,自是不入流的俗物,膻味过重,怕熏到您,我都倒了。”芜琴将小盅随手放到桌上,掀盖给座上人瞧,里头连一点汤都没有。
盅身外有一点水珠,里头膻味很淡,不凑近几乎闻不出来了。
“留不留,你自己做主。”陆彧朝里挥手,将香味赶到一处,闭眼细闻,五官露出愉悦之色,连呼吸的起伏都大了些,终于赶走那油腻味了。
芜琴先他一步,将香炉放在小几边,“旁人的东西,自然留不得。”
香炉里并无袅袅兰雾腾起,陆彧化开眉间郁色,沉声问:“你待如何面对明日风雨?”
“给他笔钱,对外口径咬定全是郑运做的,让他一力担着,再拿出点钱办个粥厂,救济贫民。过上些时日,那些人必然就会忘了此事,生意便能又如往日般红火了。”
芜琴眼眸里全是思虑认真,手指配合心算,边算边道。
中规中矩的办法,也只能先这样了。
“赛螃蟹,是何时上的招牌?”陆彧凤目一睁,如鸾鸟展翅,点出最关键的问题。
“十二月……”芜琴呼吸微滞,辅助心算的手停下来,她有点茅塞顿开,脑中不断闪过那何莫娘的影子。
一般人若是真想要个说法,不该早些来问明白吗?
寒冬腊月的事,为何等到现在开春了再来?
“梁河?”芜琴试探性地吐出两个字,张着的红唇中不断吐出热气。
陆彧颔首,他跳出山中一隅,思索远近高低,愈发觉得不对。
短短几个呼吸,芜琴把其中关窍都想通了。
这小丫头,竟然把所有人都算计了,连庄清蘩都给她利用了。
梁河横穿御街,每年河水干时都要把淤积的泥巴挖出来,时不时预备来年修路用。
丞相府的马车向来不走潘门大街,而是南下走御街。
只有修路的时候,她的马车才会经过八方客。
何莫娘算了庄清蘩的下值路线与时间,率先来八方客闹事,引得行人竞相观看。
这般大的动静,依照庄清蘩的性子,她必然不会不来瞧。
她一个无权势、无地位、无银钱的平民,如何能斗得过八方客,只能傍庄清蘩的势狐假虎威。
恰好陆彧与程懿在,又被不知情的庄清蘩给请来做证人,一切都顺理成章。
本可以赶尽杀绝的事,却因为不能牵连出陆家和八方客的关系,低头让了庄清蘩。
陆彧不知庄清蘩是真恰巧事事都被搅合来了,还是绕圈子做局,将自己洗干净。
庄清蘩总是被骤风无意卷进暗河涌动的漩涡之中,这风是庄清蘩借的,还是生于天地混沌的,陆彧查不出个答案。
她最后总能穿着湿漉的圆领袍上岸,溪河看似仍是那条河,却有一部分湿润永远被庄清蘩骗走了。
譬如芜琴,都能被见了不过几面的庄清蘩蛊惑。
芜琴银牙紧合,眼神渐空洞,闻不见浓浓的意和香,只觉眼前一片都模糊虚化起来,直到望见桌上那盛汤的盅,她不禁想:那庄清蘩呢?是否知道自己被利用了?还是心甘情愿……
“芜琴,林芜琴。”陆彧连唤两声,叩桌敲出清脆一声,不满地喊回长久走神的芜琴。
“您说。”芜琴白牙咬住红唇,如一尾胭脂鱼,合掌间手心冷汗湿腻一片。
陆彧将话又重复了一遍,“去查那个何莫娘和庄清蘩是否私下有往来。”
芜琴略有迟疑地点头,她想这是否是试探,却又释然,陆彧用人不疑。
她有十足的动机行事,就算被庄清蘩发现了,也不会再暴露出更多底牌。
“将那胡掌柜一并赶走。”陆彧道。
“可要?”芜琴不明白缘由,但十足地听话,食指横着划过细颈,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杀了他吧。”金吾卫大将军姜逸坐在飞檐小亭内,石桌上有如意糕与一壶玫瑰花茶,淡淡听着下属的报奏。
姜逸饮一口芬芳花茶,轻飘飘地要了曹贵的命,瞌睡来了就有人递枕头,正愁无错处捏死他呢。
庄清蘩不愧是文人里的第一,连罪名都想好了,省了他罗织罪责的功夫。
象征岁月的眼纹皱起,姜逸翻掌,含笑将茶泼在草地上,“禀报陛下,郎将曹贵已生异心,顶撞肱骨,败坏圣名,请斩之。”
终于等到侍女扶着夫人往这个方向过来,姜逸挥手让人下去,掸走玄袍上几乎没有的灰,理正外衣,大步流星朝前走。
侍女慧儿松手行礼,自觉退至后面。
姜逸扶洛檀,身体温度烫到她瘦如竹竿的小臂,低声絮问:“晚上想吃些什么?近日你都没好好地用膳,新请了一个扬州的厨子,希望合你的脾胃。”
洛檀的所有情绪掩在面具之下,她并未理姜逸,更躲开了他想抚摸额间鬓发的手,只顾自往前走。
姜逸却爽朗一笑,亲昵地称洛檀小孩子脾气又犯了,小步小步随着女子的步伐,不厌其烦地又问,比向前还要温柔。
“你还有公事要忙吧,让慧儿陪着我逛逛园子就好了。”洛檀一根一根掰开姜逸的手指,语间满是无精打采,意欲推开姜逸。
“好,你去逛逛园子,晚膳我再同你一起用。”姜逸将另外一只布满茧子的手抚上洛檀的柔荑上,轻轻拍一下,才不舍得松开。
姜逸扣下另一个侍女,见洛檀的身影消失在眼帘,转头用威严的眸子无声睥睨侍女,不悦地问:“夫人最近如何?”
“夫人一如往常,除了……想投拜帖去永安长公主府小叙。”侍女小声回禀,斟酌语句。
又要见那个人,姜逸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这些年岁被冷待的怒火积攒在一处,一并聚成熊熊大火。
“夫人病骨在身,莫让她出去。”姜逸抬下巴,语气关心备至,将匠人精心养护的牡丹连根拔起,汁液从掌心刀疤处顺流滴下,一朵皱皱巴巴的花像被咬干净的果核抛在半湿泥土上。
为什么她的怜儿总要把目光放到别人身上呢?
这样让他很难控制住杀心啊。
长公主一早便要程懿带陆彧来用午膳,程懿这厢无赖地将陆彧拖到了公主府。
金吾卫郎将伍横提着一个东西,恭敬站在公主府百米外,高声自报家门:“金吾卫郎将拜见程尚书,陆大人。”
程懿掀帘,伍横拎着一个长圆的布包,血还在往下淌,他立刻便知这是什么东西了。
呵,哪有在家门口这般放肆的?皇帝的狗也不能四处撒尿啊
程懿沉嗓,不耐烦地问:“何事?”
“金吾卫郎将曹贵,已伏诛,现将首级献于大人赔罪。”伍横高举手中之物,往程懿那边凑,一绺乌黑墨发散乱地从布巾里扎出,血色染红伍横麦色的手掌。
白马不安地昂头嘶鸣,前蹄跺跺,李远连忙松缰,安抚地摸摸它的长毛,小声要它莫慌。
腥味高飘在宽阔道路之间,真恶心,熏得程懿恶心极了。
“程不难,今日炖了羊肉?”马车前长帘不动,陆彧正襟危坐在软榻上,并未露面,只闻其声。
程懿听了喉间发出闷笑,一甩帘,笑得乱拍车壁,高声回:“没有啊。”
伍横听得不太明白暗语,只知道这二人似乎在嘲笑自己。
“那就是有卖狗肉的?”陆彧今日被惹了一身腥,无处可发泄,全发泄在此处了。
“听见了吗?狗东西?少跟我挂羊头,卖狗肉。”程懿粲然一笑,掀帘冷冷盯着伍横,一字一顿。
李远从鞍座跳下,将那裂纹的玉扳指双手递给程懿。
程懿赞许地赏了他一个眼神,轻巧的扳指如暗器般飞出,直接砸向伍横的眼睛。
伍横扭身一躲,连带着曹贵的人头撞上马车的圆轮,那头颅滚向陆彧的马车,带出一道歪歪扭扭、越来越淡的血辙。
李远见那东西滚出来,有些给吓住,却装得镇定自若,守在程懿马车旁。
“伍横,你有本事就带着这狗头去陈斐家啊。”程懿朝自己的右手吹气,仿佛沾了什么脏东西。
林协用靴抵住那沾灰的头,拎起头发扔回伍横怀里。
程懿单手完全掀开帘子,他置身在暗暗的车内,挑衅地看向伍横:“兰台一人一口唾沫,好把你身上的贱味和穷味洗干净。”
一句话总结:一个有病男挑衅两个不正常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2章 挂羊头 卖狗肉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