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妍揖手行礼,又大马金刀地落座,横眉叉腿对何妤玩笑道:“还不速速将你的官印给本官拿来,不然赏你一顿板子吃。”
何妤弯腰,立马小声奉承:“武大人莫罚,下官这就去拿。”她说着,又抬眼望庄清蘩一眼,揶揄道:“只怕我这印太小,不若给您偷来丞相大印,号令百官。”
武妍将腰板往后斜,肩胛顶背板,仰天摆摆手,故学一分傲慢:“可取,可取;速去,速去。”
庄清蘩扭紧银盒,将这贺礼小心收起来,目不斜视道:“在书架第三层暗格里。”
何妤不可能真去拿,只将茶具端回小几,笑着给三人添茶:“蘩娘就是大方。”
藏绿叩门,端了一些茶点水果过来,简单行礼问好。
何妤瞥见白糯糕点上的桂花末,抚裙坐下并谢道:“你竟还记得我的喜好。”
“大人喜欢用条头糕,并喜欢那桂花味浓一些的,厨房照例多撒了些桂花。”藏绿将最后一盘橘子摆好,收起托盘回话。
藏绿不曾有机缘见过武妍,又问她的喜好,一并记在心间。
庄清蘩拣起最上面那个凉手的橘子,放在托盘正当间,“心细如发,有女如此,我之幸。”
红漆托盘离腰腹近了半寸,藏绿纯黑的瞳中间多了一点橙圆,她罕见失礼地偏头笑一下,行礼告退。
武妍摩挲木扶手的动作停下来,比何妤还率先尝了条头糕,一口下去咬了一半,还嫌弃这玩意黏牙。
一点明黄的桂花末贴在瓷白的门牙上,何妤抽出帕子抛到她臂间,说武妍不解风情:“哪有你这样两口吃完一块的,都是就茶慢慢尝,打发时光的。”
武妍摇头,灌下一碗茶:“那我是没这清闲富贵命了,天生囫囵一口的命。”
庄清蘩续茶,面不改色朝她嬉道:“下回给你准备条白灼排骨。”
武妍摆摆手,比了两根手指,撇嘴道:“蘩娘未免看不起我,我要两根开胃。”
何妤才堪堪用完半条,险些被二人言语往来完全噎死喉咙。
武妍急忙将那素帕物归原主,何妤双手接过掩唇,呛得吐出那块白腻,两眼翻白。
庄清蘩不曾想给何妤逗成这样,起身拍背,“可全吐出来了?”
何妤闭眼点点头,脑间一片漆黑,如置无星空夜,有气无力道:“我再也不吃条头糕了,保命要紧。”
武妍见何妤呼吸平稳了,又扯扯何妤袖子,止不住地笑她:“小妤娘着实不大中用,下回和我一起啃排骨算了。”
何妤拍开武妍的手,没好气道:“莫多言,若不是你和个说书先生一样,我至于如此狼狈?”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武妍摇头,这次尝了一小口条头糕,确实好多了。
庄清蘩不再和两人调笑,正色表明今日相聚之深意,“妤娘,英娘,你们觉得,我若办个书院如何?”
“嗯……”何妤放下手中茶盏,硬盏底磕在小几上,发出沉闷的一声,“接济私塾,我们每年也未曾懈怠啊。”何妤沉吟,略带犹豫地回一句。
“不,是以我的名义办一个书院。”庄清蘩听明白了何妤的不赞同,明眸一眨,如蝴蝶摇翅般激起平静沉眸里的圈圈涟漪。
“你不是在意名由的,这书院是否还有特别之处?”何妤不着急劝庄清蘩,将壶提在高处续茶,哗哗声倾壶而下,窄长壶口与宽盏长出弯弯水桥。
“水满则溢啊。”何妤目力用在一处,及时将手腕往上挑,仍有大片茶渍洇湿木几。
庄清蘩将浮在木几上的水珠吸干净,如实道出意图:“我想办一间女学。”
“不可行。”何妤摇头,跟着气口直言劝:“莫说以你的名义,便是暗中办,也难成事。”
武妍听了半晌,合拢双膝,郑重道:“妤娘,你别急,仔细听听蘩娘如何说。”
何妤望望手侧的两人,玫瑰椅与圈椅连在一处,如幼时见过的异域骆驼的驼峰。
庄清蘩胡闹就算了,武妍竟还跟着胡闹,真是要她一颗心操成两颗。
庄清蘩娓娓道其所思:“各地书院虽不乏有招收女学生者,然所开条件苛刻,百般刁难弹压女子,于课业教学上更是实行阴阳两条道,不令她们接触好的老师。”
“高门女儿不必受其苦,可还有九成寒门人家需要一个机会。”
她将腕间玉串取下,合掌盘弄,语间不含偃旗息鼓之意,“我想开一条先河,专收贫寒女儿,只教贫女。不收任何资费,只为育才。”
果然,齐安河堤那般变通保全自身的模样都是假的,这般又开始犟起来了。
何妤肩间放直,武妍抬手翻掌,将糕点递到何妤身前,示意何妤听完再辩。
“并不拘泥于经史子集,或莳弄花草,从园艺一道,或专攻厨房火候,做庖人。只要能自食其力,不被其余人冷眼相待就好。”庄清蘩继续构想何妤眼里这样一个桃花源般的书院。
“确实新颖,都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女儿家怎么就不能涌入三百六十行?我府里的厨娘,烧饭比男人还合我的口味。”武妍发自内心地赞同,跟着发表见解。
“当然,还是要以做官为主要的,像朝廷上就那么几个女人,说句话都要想想男人们的反应。”武妍将手肘放在扶手上,尽情说话。
何妤的脊背不曾软下,神色愈加凝重,劝庄清蘩放弃这个天方夜谭:“我知你之夙愿,然此路行不通,何必白费心血。”
“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我们该解决眼前困厄,将此重担交于后人。”何妤眉宇间思虑重重,分毫不赞同,只竭力将话说得圆融好听一点。
“今人依靠后人,那前人该倚靠谁?”庄清蘩捻住一颗菩提珠,将其他珠子挤在一起,立即追问。
“若是今人都无了,哪还有后人?”何妤反问,把住扶手,上半身朝中间倾,离得庄清蘩近了许多。
“好了好了,依我看,我们自要保重自身,也要敢为人先。”武妍双手撑开,斜掌一手对一个,让二人不要再多语。
“书院可以尝试办一个,未必要以你的名义来办啊,这样有进亦有退。”武妍手搭膝头,将两人的意见杂在一处,平缓气氛。
“言之有理。”庄清蘩已将菩提手串握热,妥协得出奇得快,不再执拗。
何妤心下叹气,略软下话问,想要寻到更多飘渺之处,让她主动放弃:“那你可想好在哪办了?又该请谁?”
“初步定的是齐安,我欲说是老师托梦于我,要办个书塾,再请玄真观的老道劝陛下。”庄清蘩言简意赅,将这点和盘托出。
何妤面上不显,心间却多了一点赞同,对徽帝来说,是有些对症下药的,也许真能跨过这道槛。
不过这还远远不够,朝堂从来都不是一言堂。
“陛下同意,群臣也未必会同意,兰台那边可都是要留名青史不要命的,宣政殿的柱子都要被撞出印子了。”何妤已能想象那些人的奏折将徽帝的御案淹了的模样。
“我们说什么,那些人不……”武妍仍有些不以为意,轻飘飘地跟着说。
何妤急急打断她,隔空正色望她,是嘱咐,也是警告:“英娘,我们已无慈圣太后庇佑。这些男人,也不是你真拿笏板打的。”
武妍不再笑,点头以示明白了,她明白何妤这是为她好。
“劳妤娘为我殚精竭虑,我非昨日塌间突发此念,实乃经年累月之愿望。但我向你们保证,我不会贸然朝陛下提这个想法。”
“但我向你们许诺,我不会贸然朝陛下提这个想法,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待时机成熟,我才会吐露心声。”庄清蘩起身,朝两人郑重一拜,决心不为任何改志。
两只手一左一右扶起庄清蘩,一道英气的女音响起,轻松间却又混杂几分叹音:“丞相大人,你拜什么,我的亨通官运不会给你拜没了吧?”
“罢了,我何时辩过你过?”何妤实打实叹一口气,拂袖回座。
“但你答应我,你何时要面呈陛下,必先和我说一声。”何妤扭头,咽下心中的无奈,朝庄清蘩所要保证。
“必然,若是真成了,还要请妤娘去看看书院。”庄清蘩温柔一笑。
一只彩绣鞋,一只黑皂靴,往常官场上的不苟神色与彼时的恬娴面容重叠在一块,她穿着平常的素褙子,又穿着那合身的紫圆领袍,杏眼从最初的澄澈变成如今的透彻。
何妤想:她不是辩不过庄大人,她只是辩不过庄清蘩。
是朋友啊,是互相扶持,在大染缸边沿踮脚走了很多年的朋友。
她挡了太多风雨,以至何妤常常忘记,庄清蘩的年纪比自己还小。
武妍摸索下巴,放空神思:“妤娘可以讲经,那我可以做什么?”
还不等回答,藏绿带着一个小黄门叩门,他持拂尘行礼:“庄丞相安,陛下请您进宫叙话。”
虽迟但到,我嚼嚼嚼,你们说咱什么时候能攒到完结V呢。
何妤宝宝就是非常怕行差踏错的,她比陶陶先进官场,也受过很多苦,才成就了今天,都是好宝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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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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