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相逢
左新皓接起了电话，看着备注上明晃晃的“胖子”，语气里透着一股压不住的不耐：“有事说事，没事滚蛋。”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胖子像是斟酌着用词，声音低了几分：“皓哥，你真的放下了吗？”
左新皓没立刻回答。窗外是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城市像一幅被水浸过的油画，霓虹初上，光影模糊。他握着手机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语气却仍是淡的，听不出情绪：“放下了又如何，没放下又怎样。已经分手了。”
可他的眼睛出卖了他。那双总是冷静甚至有些疏离的眼里，极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怀念与不甘，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虽小，却真实存在。他偏过头，看向窗外，玻璃上隐约映出他此刻没什么表情的脸，唯有眼底那点波动，泄露了心事。
胖子在电话那头又沉默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压得更低：“皓哥，我听说…她回来了。今天在‘旧时光’看到她了，一个人。”
“与我无关。”左新皓几乎是立刻打断，声音冷硬，像结了冰。指节却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他没等胖子再说什么，径直挂了电话。
听筒里传来忙音，房间里骤然安静下来，静得能听见自己有些紊乱的呼吸声。他站在原地没动，许久，才慢慢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城市的万家灯火，璀璨如星河，每一盏灯背后似乎都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或温暖，或孤寂。而他的故事，似乎在三年前那个雨夜，就已经被仓促地写完了结局。他曾以为那就是终点。
他转身，目光扫过冷色调的客厅，最终落在玄关处的车钥匙上。金属外壳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光。他几乎没有犹豫，走过去拿起钥匙，最终还是出了门。引擎发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地下车库显得格外清晰，车轮碾过路面，载着他驶向那个名为“旧时光”的，充满了回忆与未知的地方。
---
“旧时光”酒吧隐匿在老城区的一条深巷里，暖黄色的灯光从厚重的原木门缝隙中漏出来，在地面投下狭长而温暖的光带。左新皓推门而入，门上挂着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叮咚声。内部光线昏沉，空气里流淌着萨克斯风演奏的《My Heart Will Go On》，旋律悠扬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哀伤，像在诉说一个久远的故事。
他的目光几乎是立刻就被角落里的那个身影攫住了——苏笑笑。她正低头，专注地搅动着杯中的饮料，侧影在暖色灯光的勾勒下，显得格外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三年了，时光似乎并未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痕迹，依然是一头柔软的黑发随意披在肩头，只是眉眼间少了从前那种明快的飞扬，多了几分他看不懂的沉静，像蒙了一层薄雾的湖面。
左新皓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不疼，却带着一种沉闷的回响。他犹豫了一秒，或许更短，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选择，朝着那个角落走了过去。
“好久不见。”他的声音不高，在舒缓的音乐背景下，却清晰得如同耳语。
苏笑笑闻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惊讶，像受惊的小鹿。但那惊讶也只存在了一瞬，便迅速恢复平静，嘴角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疏离而礼貌：“好巧。”
“不介意我坐这儿吧？”他嘴上询问着，行动却未停，不等她回答，已经自然地拉开了她对面的椅子坐下。木质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
“你还是老样子。”苏笑笑轻笑一声，语气里听不出是调侃还是无奈，或许兼而有之。她的目光在他身上短暂停留，带着一种审度的意味。
“你变了。”左新皓直视她的眼睛，试图从那片平静的湖面下看出些什么，“以前你不喜欢来这种地方。”
“人总是会变的。”苏笑笑避开他过于直接的目光，轻轻啜了一口杯中的饮料，冰块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就像你以前从不穿西装。”她语气平淡，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左新皓这才意识到自己刚从公司出来，连衣服都没换，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与这里慵懒怀旧的氛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这种细节，也只有她还会注意到。他下意识地松了松领带，感觉有些气闷。
“听说你在上海发展得很好。”苏笑笑先开了口，打破了短暂的沉默。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心尖。
“还好。”他言简意赅，反问道，“你呢？”
“老样子，画画，教书。”苏笑笑轻描淡写，仿佛这三年的时光就这样被一笔带过。
空气再次沉默下来，只有音乐还在不知疲倦地流淌。左新皓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三年前。他们就是在这个酒吧相遇的。那时她还是个艺术学院的学生，背着画板来这里做兼职，为客人画肖像。而他被朋友拉来散心，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被她画进了画里，也画进了心里。那一刻的心动，清晰如昨。
“为什么回来？”他终于问出了那个在心头盘桓了三年，此刻更是呼之欲出的问题。声音因为压抑着某种情绪，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苏笑笑沉默了一会，抬起头时，眼里有微光闪烁，像星子落入深潭：“如果我说，是为了一个未完成的承诺，你信吗？”
左新皓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他想起了那个分手的雨夜，雨水冰冷，她的脸色苍白，他们曾经约定，三年后的同一天，无论身在何方，无论变成了什么样子，都要回到这个最初相遇的地方。
今天，正是三周年的日子。
“我记得你说过，再也不会回到这个让你伤心的城市。”左新皓强压着内心翻涌的波澜，声音保持着平稳，只有他自己知道，这需要多大的克制。
“是啊，我说过。”苏笑笑望向窗外漆黑的巷子，目光有些飘忽，“可是有些地方，即使带给你伤痛，也依然忍不住想要回来看看。就像有些人…”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左新皓听懂了那未尽的弦外之音。一股复杂的情愫在他胸腔里弥漫开来，有酸涩，有悸动，还有一丝不敢确定的期待。
“当年为什么那么决绝？”这个问题在他心中盘桓了三年，像一根刺，深深扎进肉里，平时不碰不痛，一旦触及，便是钻心的疼。如今终于问出口，声音里的沙哑再也掩饰不住。
苏笑笑的睫毛轻轻颤动，像是被风吹过的蝶翼，脆弱得不堪一击：“如果我说，我有苦衷，你信吗？”
“什么苦衷能让你连一句解释都没有就消失？”左新皓的语气不自觉地加重，引来了邻桌客人探寻的侧目。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情绪。
苏笑笑低下头，长发垂落，很好地遮住了她的表情，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轮廓：“对不起，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左新皓看着她这副将自己封闭起来的模样，突然想起分手前那段时间，苏笑笑常常心神不宁，接到陌生电话后就匆匆出门，问他什么事却总是避而不谈，眼神闪烁。他当时以为她变了心，厌倦了，现在想来，那躲闪的背后，或许藏着他不了解的隐情。
“你当年…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左新皓试探着问，语气放缓了许多。
苏笑笑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虽然转瞬即逝，却被一直紧盯着她的左新皓敏锐地捕捉到了。那慌乱，印证了他的猜测。
“都过去了。”她轻声说，像是叹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玻璃杯的杯沿，指尖微微泛白。
左新皓正要追问，一个服务生走了过来，礼貌地打断了他：“林小姐，老板问你现在方便作画吗？有位客人想请你画一幅肖像。”
左新皓这才注意到角落里放置的画架和颜料，旁边的小牌子上写着“特邀画家：苏笑笑”。她在这里，重操旧业。
苏笑笑对服务生点点头，然后看向左新皓，眼神恢复了之前的平静：“抱歉，我有点工作。”
左新皓看着她走向画架的窈窕背影，突然注意到她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素圈戒指——那不是婚戒的款式，但三年前，她是从不戴任何首饰的。那枚戒指像一个无声的谜团。
他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给胖子发了条信息：“帮我查一下，苏笑笑这三年的情况。”
不一会儿，手机震动，胖子回复：“皓哥，我正想告诉你，我听说苏笑笑家里出了大事，她父亲去世了，好像就是你们分手那段时间。”
左新皓愣住了，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有些失神的脸上。他记得苏笑笑和父亲感情极深，那是她在世上最亲的人。当年那么大的事，她为什么只字不提？为什么选择独自承受？
他看向正在专注作画的苏笑笑，灯光柔和地打在她的侧脸上，她微微蹙着眉，神情认真。忽然，他敏锐地发现她抬起画笔的手，手腕内侧有一道淡淡的，几乎看不清的疤痕——那是以前绝对没有的。
一种说不清的疼痛，细密而尖锐，从左新皓的心口蔓延开来，迅速传递到四肢百骸。这三年来，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这段感情中的受害者，沉浸在被她抛弃的怨恨和不甘里，从未想过，她可能背负着比他更沉重的负担，行走在更黑暗的深渊。
苏笑笑作画时偶尔抬头，目光不经意间与左新皓相遇，又迅速移开，带着一丝仓促和掩饰。但就在那短暂交汇的一瞬，左新皓清楚地看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脆弱与隐忍。
一小时后，苏笑笑结束了工作，收拾好画具，走向左新皓，语气平静：“我该走了。”
“我送你。”左新皓几乎是立刻站起身，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
苏笑笑摇摇头，声音很轻：“不用了，我住得不远。”
“就让我送送你吧，”左新皓看着她，眼神深邃，“像从前一样。”他加重了最后四个字的读音，带着一种固执的怀念。
苏笑笑看着他眼中不容错辨的坚持和那抹深藏的恳切，最终没有再拒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夜晚的街道很安静，远离了酒吧的喧嚣，只听得见他们并肩而行的脚步声在青石板路上回响，嗒，嗒，嗒，一如多年前的无数个夜晚。只是那时，他们的手自然而然地牵在一起，十指紧扣，掌心相贴，传递着彼此的体温。而现在，他们之间隔着一段礼貌而疏远的距离，像一道无形的鸿沟。
“你手腕上的疤…”走了一段路，左新皓终于还是问出了口。这个问题在他心里盘旋了很久，像一根刺。
苏笑笑下意识地用右手捂住左腕，动作快得几乎像是本能反应，声音依旧平淡：“意外而已。”
“你父亲的事，我很抱歉。”他换了话题，声音低沉。
苏笑笑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声音里带上了轻微的颤抖：“你怎么知道的？”
“我查了一下。”左新皓坦然承认，目光落在她有些苍白的脸上，“为什么当年不告诉我？我可以陪你一起面对的。”
苏笑笑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他。路灯昏黄的光线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她的眼中泪光闪烁，像蓄满了雨水的云。“告诉你什么？”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告诉你我父亲投资失败欠下巨债，告诉我不得不放弃梦想扛起家庭重担？还是告诉你，我不想拖累你放弃出国深造的机会？”
左新皓怔在原地，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大脑一片空白。原来真相竟是如此。他一直以为的背叛和无情，背后竟是这样一个沉重而无奈的理由。他想起那时自己拿到那个梦寐以求的offer时的兴奋，和她日渐沉默苍白的脸。他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你以为我不想告诉你吗？”苏笑笑的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调，泪水终于滑落，在她白皙的脸颊上留下湿痕，“但我知道，如果你知道了，一定会放弃一切来帮我。我不能那么自私…你的前程，不该被我束缚。”
“所以你就自作主张，用分手来成全我？”左新皓的声音也沙哑了，心脏像是被浸泡在酸涩的海水里，胀痛难忍。
苏笑笑抹去眼角的泪水，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现在看来，我的决定是对的。你不是在上海发展得很好吗？”
“是啊，很好。”左新皓苦笑，嘴角的弧度带着无尽的嘲讽，“每天忙得不知疲倦，回到空荡荡的家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真好。”他重复着这两个字，语气里的落寞显而易见。
“对不起…”苏笑笑轻声说，这三个字轻得像叹息，却重重砸在左新皓心上。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左新皓向前一步，拉近了彼此的距离，能清晰地看到她被泪水濡湿的睫毛，“在你最需要的时候，我什么都没能给你，甚至…还在怨恨你。”
苏笑笑摇摇头，泪水再次涌出：“都过去了。你看，我现在挺好的，父亲的债务也还得差不多了，我重新开始画画，还有了一份稳定的教职。”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但那微微颤抖的肩头却出卖了她。
左新皓看着她故作坚强的样子，心中一阵酸楚。他忽然明白，有些爱，从未真正离开，只是被时光和责任深埋，如同沉睡的种子，等待着破土而出的契机。
他们走到了苏笑笑暂住的公寓楼下。老式的居民楼，墙面上爬满了郁郁葱葱的爬山虎，在夜风中轻轻摇曳。
“就送到这里吧。”苏笑笑说，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
左新皓看着她，月光下她的脸庞显得格外柔和，也格外脆弱。他忽然问道：“你手上的戒指…”
苏笑笑下意识地转动着那枚素圈戒指，轻声说：“这是我父亲的遗物。戴着它，感觉他就在我身边。”她的语气里带着深深的眷恋。
左新皓点点头，心中百感交集。那枚戒指，不是别的象征，是她对父亲沉重的思念。
“那…再见。”苏笑笑转身欲走。
“明天晚上，‘旧时光’，同样的时间，你会来吗？”左新皓脱口而出，话语快于思考。他不想就这样结束，不想再次失去她的消息。
苏笑笑回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继而化为淡淡的，复杂的温柔：“左新皓，我们回不去了。”
“我知道。”左新皓注视着她的眼睛，目光坚定而灼热，“但我还是想请你来。就当…给过去一个正式的告别。”他需要一个仪式，来结束那三年的误解和怨恨，或者，开启一个新的可能。
苏笑笑沉默良久，夜晚的风吹动她的发丝和裙摆，她的身影在夜色中显得单薄而决绝。最终，她轻轻点了点头，吐出一个字：“好。”
左新皓站在原地，看着苏笑笑的身影消失在公寓大门后，久久没有离去。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一如往昔。
夜空中有星子闪烁，零星几点，像是破碎的光，洒落在无边的黑暗里。他点了一支烟，猩红的火点在指间明灭。烟雾缭绕中，仿佛又看见了三年前那个在“旧时光”画架前微笑的女孩，眼神明亮，笑容纯粹。
有些人，一旦错过，是否就真的再无可能？还是说，命运会给真心人第二次机会？
左新皓掐灭烟头，转身融入夜色。晚风带着凉意，吹散了他吐出的最后一口烟圈。
答案，或许就藏在明天的相遇里。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