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爵士夜与旧梦
周五的傍晚，夕阳的余晖将城市的天际线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苏笑笑站在浴室的镜前，手中拿着两支口红，罕见地陷入了犹豫。
一支是低调日常的裸粉色，安全，不会出错；另一支是三年前她最爱的莓果红，鲜艳，饱满，带着她曾经那段明媚时光的记忆和印记。
指尖在两支口红之间徘徊了片刻，最终，她还是选择了那支裸粉色。
“只是朋友间的普通聚会。”她对着镜中的自己轻声说道，刻意忽略掉内心深处那一丝不该有的、小小的雀跃。她仔细地涂上口红，又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淡蓝色的连衣裙。裙子是新的，款式简洁，符合她如今偏好的风格，但挑选时那片刻的用心，只有她自己明白。
七点整，门铃准时响起。苏笑笑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门。左新皓站在门外，今天他没有穿西装，而是一身简单的黑色高领毛衣搭配深色休闲外套，少了几分商场精英的锐利，多了几分随性与温和，仿佛回到了他们初识时的模样。
“你很准时。”苏笑笑侧身让他进门，语气尽量保持自然。
“对于重要的事，我一向准时。”左新皓微笑回应，目光温和地落在她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你今晚很漂亮。”
他的赞美很直接，让苏笑笑微微一愣，耳根不自觉地泛起一丝热意。她低下头，轻声说了句“谢谢”，转身去拿放在沙发上的手提包。她刻意忽略了他话语中“重要的”那个词所隐含的分量。
去“旧时光”的路上，车内的气氛比之前几次见面要轻松许多。左新皓聊起他最近接手的一个设计项目，遇到的趣事和挑战；苏笑笑则分享了她在教学过程中遇到的一些可爱学生和他们的奇思妙想。他们都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那些沉重的话题，像两个初识的朋友，谨慎而又带着些许好奇地探索着彼此的现在，试图在断层的三年时光里，重新找到连接的脉络。
今晚的“旧时光”与往日不同。还未进门，就能听到里面传出慵懒而感性的蓝调爵士乐。推门进去，昏暗的灯光下，一个小型爵士乐队正在舞台中央演奏，萨克斯风的声音像柔滑的丝绸，缓缓流淌，缠绕着每一寸空气，也缠绕着每一对在角落里耳鬓厮磨的情侣。
他们还是坐在那个靠窗的老位置，仿佛这里已经成了他们心照不宣的据点。
“两位喝点什么？”酒保阿杰笑着走过来，目光在他们之间微妙地流转，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
“威士忌，不加冰。”左新皓说完，看向苏笑笑，眼神带着询问，“还是柠檬水？”
苏笑笑看着杯中摇曳的烛光，犹豫了一下，轻声道：“今天…我想试试无酒精的莫吉托。”
左新皓眼中闪过一丝惊喜，虽然细微，却被苏笑笑捕捉到了。这是一个小小的改变，但意味着她正在尝试，小心翼翼地迈出一步，走出自己用悲伤和谨慎构筑起来的舒适区。他立刻对阿杰点点头：“一杯无酒精莫吉托。”
饮品很快送了上来。他们安静地听了一会儿音乐，舞台上，那位有着迷人烟嗓的金发女郎正在深情演唱一首经典老歌《The Way You Look Tonight》。旋律悠扬，带着岁月的质感。
“记得吗？”左新皓忽然开口，声音在音乐背景下显得有些低沉，“我们第一次正式约会，去的也是一家爵士酒吧。”
苏笑笑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冰凉的杯壁，记忆被轻易地勾回那段青涩而美好的时光。“记得。那天我紧张得差点打翻饮料，弄湿了裙子。”她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怀念的微笑。
“而我紧张得忘了带你最喜欢的花。”左新皓轻笑一声，摇了摇头，眼神变得柔和，“后来跑了大半个城市，才找到一家还在营业的花店，买了桔梗补偿你。”
苏笑笑惊讶地抬眼望向他：“你那天晚上送花来…不是因为顺路？”
“从来都不是顺路。”左新皓注视着她，目光深邃而真诚，“为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特意。”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苏笑笑心中漾开层层涟漪。音乐缓缓流淌，时光仿佛在这一刻重叠。三年前的甜蜜与当下的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氛围，既熟悉又陌生，既温暖又带着一丝心酸。
“我能请你跳支舞吗？”左新皓忽然问道，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苏笑笑怔住了。跳舞…曾经是他们之间最亲密的仪式之一。热恋时，每逢周五晚上，他们都会在家中的客厅，随着流淌的音乐相拥起舞，不需要复杂的舞步，只是随着旋律轻轻摇摆，感受着彼此的呼吸和心跳。那是最放松，也最贴近彼此的时刻。
“这里没有舞池。”她轻声说，更像是一种下意识的推脱和自我保护。
“心中有音乐，哪里都是舞池。”左新皓站起身，向她伸出手，眼神诚恳而期待，“就一小段，像从前一样。”
苏笑笑看着他的手，那是一只骨节分明、干净修长的手，曾经无数次牵着她，给她温暖和力量。犹豫了片刻，内心挣扎的天平最终还是倾向了那份难以割舍的怀念。她将自己的手轻轻放入他的掌心。
左新皓没有带她去人群中央，只是在他们座位旁那一小片相对空旷的地方，轻轻拥住她，随着音乐缓缓摇摆。他的动作克制而尊重，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一只手绅士地轻扶她的腰侧，另一只手握着她的手，既不过分亲近，也不显得疏远。然而，仅仅是这熟悉的姿势和距离，就已经让苏笑笑感受到了那份久违的、让她贪恋又害怕的温暖。他身上淡淡的雪松气息混合着威士忌的醇香，萦绕在她的鼻尖，是记忆中的味道。
“你还是很会带舞。”苏笑笑轻声说，声音几乎融入了音乐里。
“有些技能，一旦为某人学会，就永远不会忘记。”左新皓的声音近在耳畔，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发丝，带来一阵微麻的战栗。
在苏笑笑来得及回应这句话里蕴含的深意之前，一阵突兀而响亮的掌声打断了他们之间旖旎的氛围。
“左新皓？真是你啊！”
一个穿着花哨西装、满面红光的中年男子向他们走来，脸上带着夸张而熟稔的笑容。左新皓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随即松开了苏笑笑，动作流畅但速度比正常情况快了几分。
“赵总，好巧。”他转向来人，语气瞬间变得客气而疏离，脸上挂起了商务场合标准的面具。
被称作赵总的男子目光毫不掩饰地在苏笑笑身上打量，带着一丝审视和好奇：“这位是？不介绍一下？”
左新皓侧身半步，微妙地将苏笑笑护在身后，隔绝了对方过于直接的目光：“一位老朋友。我们正在谈事情，如果赵总不介意…”
“哎呀，别这么见外嘛！”赵总显然喝了不少酒，声音洪亮，带着不容拒绝的热情，“上次跟你谈的那个项目，考虑得怎么样？我跟你说，绝对是稳赚不赔的买卖！”他一边说着，一边试图拍左新皓的肩膀，被左新皓不动声色地避开。
“工作日再谈公事吧，赵总。今晚是私人时间。”左新皓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语气虽然依旧客气，但已经带上了明显的逐客意味。
赵总却像是没听出来，或者说根本不在意，反而更加不依不饶：“就几句话！这位美女不会介意的，对吧？”他说着，竟伸出手，想越过左新皓去拍苏笑笑的肩膀。
左新皓迅速而果断地挡开了他的手，语气瞬间冷了下来，如同结了一层薄冰：“赵总，请尊重我的同伴。”
气氛瞬间凝固。赵总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眯起眼睛，带着酒意的目光在左新皓和苏笑笑之间来回扫视，冷笑一声：“左新皓，为了个女人，至于吗？”
“非常至于。”左新皓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现在，请你离开。”
赵总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骂骂咧咧地说了几句不清不楚的话，最终还是悻悻然地转身走了。
左新皓这才转向苏笑笑，眼中满是歉意和懊恼：“对不起，我不该带你来这种可能遇到熟人的地方。”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生意场上的人，更没想到会让她面对如此尴尬和不堪的场面。
苏笑笑摇摇头，勉强笑了笑：“不是你的错。”她能看出左新皓在维护她时的坚决，这让她心头微暖，但被破坏的气氛和那个赵总临走前意味深长的眼神，还是让她刚刚放松下来的神经再次绷紧。她不由自主地又退回到了那个自我保护的状态中，感觉周遭的目光似乎都带上了探究的意味。
但气氛已经被彻底破坏。苏笑笑明显变得拘谨起来，她重新坐回座位，双手紧握着杯子，目光低垂，不再看左新皓。
“我们走吧。”左新皓看出了她的不适，轻声提议。
苏笑笑没有反对，点了点头。
回程的车上，两人沉默不语。左新皓能清晰地感觉到，苏笑笑又退回到了她坚硬的外壳之中，之前的那些缓和与靠近，仿佛只是他的一场错觉。车窗外的流光溢彩飞速掠过，映照在她沉默的侧脸上，明明灭灭。
到达公寓楼下时，苏笑笑匆匆道别，就要伸手去开车门。
“苏笑笑，”左新皓叫住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疲惫，“今晚的事，我很抱歉。”
她停下动作，却没有回头，只是望着窗外昏暗的路灯，声音轻飘飘的：“左新皓，也许沈医生说得对，我们不应该…”
“不应该什么？”左新皓轻声追问，心缓缓下沉。
“不应该尝试重新开始…不应该给彼此一个不切实际的希望。”苏笑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的清醒，“今晚那个人提醒了我，我们生活在不同的世界。你有你的商业伙伴、你的社交圈、你身不由己的应酬，而我只是个普通的画家和教师。三年前我们没能跨越的障碍，现在依然存在，甚至…更加清晰了。”
左新皓深吸一口气，感觉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缠绕。“苏笑笑，那些都不重要。身份、圈子、别人的眼光，那些都是外界的东西。重要的是我们之间的感情，它从未消失，不是吗？我能感觉到，你也能。”
苏笑笑避开他灼热而真诚的目光，声音低沉：“感情不能解决所有问题。现实很复杂，左新皓。”
“但它能给我们面对问题的勇气。”左新皓伸手，轻轻握住她放在膝盖上、微微蜷起的手，试图传递自己的温度和决心，“给我一个证明的机会，证明这次会不一样。我不会再让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和事，影响到我们。”
苏笑笑看着他坚定的眼神，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固执的温暖，心中的防线再次动摇。她渴望被理解，渴望被坚定地选择，渴望卸下所有的防备和坚强。他的坚持，像一道微光，照进她封闭已久的心房。
“下周二是我的生日。”她忽然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像是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如果你有空…我可以为你做顿饭，作为这些天来…的感谢。”她顿了顿，补充道，“只是感谢。”
左新皓的眼中瞬间亮起光芒，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辰被点燃。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嘴角上扬的弧度，郑重地点头：“我会准时到。”
苏笑笑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转身下了车。
左新皓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直到她房间的灯光亮起，才缓缓将车驶离。嘴角终于不受控制地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这是她第一次主动邀请他，是一个重要的、里程碑式的突破。尽管她加上了“只是感谢”的限定，但这已经足够让他看到希望的曙光。
而在公寓的窗前，苏笑笑看着楼下那辆熟悉的车子缓缓驶远，消失在夜色中，心中同样波澜起伏。这个邀请，对她而言同样意义非凡。这是她三年来，第一次愿意与人分享她的生日，愿意再次为一个人走进厨房，花费心思。这意味着，她正在尝试，小心翼翼地，重新向这个世界，向他，敞开一丝心扉。
她走到画架前，掀开盖在画布上的白布。《破晓之前》已接近完成，海面上的光芒更加明显，但仍有一大片区域笼罩在深沉的黑暗之中。
就像她的内心，开始有光照进，愿意尝试着去相信，去期待，但过往的阴影和对于未来的不确定，依然如同画布上那大片的墨色海域，沉沉地压在那里，提醒着她前路未必平坦。
她拿起画笔，在调色板上挤出一抹明亮而纯粹的金色。
也许，这一次，她可以试着，一点点地，画出真正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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