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止盈在瞒住与坦诚之间犹豫了片刻，飞快选择了前者。
她捋了一下耳侧的头发，目光游弋向别处：“没什么啊，就是写了几个钦天监算出来的入殓的日子。”
“果真？”霍骁问。
她乖巧地点了点头。
霍骁抬脚就要出门：“趁那人还没走远，我这就去看看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江止盈怔在原地，她完全没想到霍骁会来这么一出。
完了。若是那行小字暴露，她定然要遭殃。
江止盈下意识捏住了霍骁的袖口，试图阻止他前进的步伐。逆料男子的力气过大，脚步稳如泰山，反倒带得她的娇软身子向前一倾。
两人原本隔着一张黄花梨木桌，这一拽，她整个人扑倒在桌案上。
“嘶——”
腰间忽然传来一阵剧痛。
差点儿忘了，昨夜过度劳损的地方可不只是胸口。
眼中渗出三两滴晶莹——疼出来的。江止盈一边扶着腰试图站直身子，心却沉到了谷底。
她暗骂自己莽撞：这么着急阻止，不是摆明了心里有鬼么？反而惹得霍骁更怀疑。
可是，若不阻止，霍骁也会去看。
这是无解之局。
腰间的疼痛已经被淡忘了大半，江止盈心中只余下即将被拆穿的茫然惶恐。
却不想，一双温热的手扣住她的腰。
抬头看去，是霍骁站在身前，一脸嫌弃。
“娇气便罢了，还莽撞。在西凉有几条命都不够你活的。”
江止盈睁大了明若秋水般的眼睛。
她没在意霍骁话中的嫌弃，完全为他肯来扶自己而惊讶。
……不去追宋矜了？
霍骁看着小姑娘把想法写在脸上，心中生出几分好笑。
他从一开始就猜到了，这一男一女瞒着他商量了什么事儿，这事多半还与自己有关。
洛都原本的秩序被西凉军打破，当官的不是木头，恨他的、不服他的都会暗中行动。甚至，小姑娘说不定也对自己有什么想法。
蚂蚁尚能吞象，霍骁没有自大到对这些心机手段放任不管。但他当着江止盈的面戳破此事，不为别的，纯粹是为了逗她一逗。
小姑娘的反应没让他失望，欲言又止的眼神可爱之极。
心中虽这么想，霍骁面上只沉着一张脸，不辨喜怒。
江止盈尚且不知自己被人耍了。
她低下头，见男人紧扣着她的腰窝，心下微松。
不敢主动询问，生怕霍骁想起来又要追究。她只好在心中暗自祈祷宋矜能走快点，最好马上出宫门，将纸证据尸灭迹。
却不想，宋矜在御书房前也碰到了意外，不得不止步。
-
先帝是个好色之人。
好色之人当了皇帝，自然不会亏待自己。三千佳丽自不必说，连御前侍奉的宫女们都无一不是好颜色。
宋矜走过御书房前，路过殿外等候的侍女。这些人皆垂声敛气，却有一个例外。
一个女子低着头步履匆匆而来，恰巧与他相撞，“哎哟”一声倒在地下。
宋矜：“……”
太过凑巧，生怕别人看不出她有意为之。
他无奈将人扶起，见到了一张分外美丽的脸庞。
也对，若不是自恃容貌，也不会做出投怀送抱之事。
这女子正是宛芸。
她垂下了头，恰到好处露出一截纤长的颈子。
“多谢宋大人。”
宋矜松开了她：“某不过太尉座下门客，当不起您一句大人。”
宛芸说：“若不是大人，小女子定然就要丢丑了。”不胜娇羞似的垂眸，又偷偷抬眼，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抹嫣红。
她并不害怕男人看穿她的小心思。
因为这些人会欣然接受美人的殷勤，甚至洋洋自得地认为，是自己的魅力打动了女子的芳心，才让她投怀送抱。
譬若先帝那样的好色之徒，对她这一套十分受用，定会顺水推舟、成就一番好事。
奈何，她遇到的是宋矜。
宋矜眼珠一转，心中闪过千回百折的思量。
他在宫中布下的棋子不多，天遂人意，这儿就上赶着送来一个。
于是，左手状似不经意地重新搭在了宛芸的肩上。
宛芸心中一喜，更加不胜娇羞。
众目睽睽之下，两人再“一见钟情”，也不可能真的发生点儿什么。宋矜恰到好处流露出些许遗憾，松开宛芸之后，依依不舍地走开了。
而宛芸站起身后，一改面上的娇羞得意。
她挑衅地看着馥枝，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周遭所有人听见：“得了陛下的青眼又如何？还不如……”
馥枝淡声说了句“肃静”，继续低下了头。
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宛芸本还想再说什么，却突然嗤笑一声，不再言语。
聪明人都知道，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宛芸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在陛下面前得脸固然重要，但陛下毕竟是女子，她的美貌就没了用武之地。
这时候不勾上几个权势之人，到时候宫廷再生变乱，又该如何脱身？
宛芸正想着，见远方有一男子快步走向御书房的方向。
男子身材坚/挺、容貌不凡，一看便是习武之人。
她有些蠢蠢欲动，正想故技重施，脚步一歪就要扑上前去。
却见男子目不斜视，一阵风似地直入御书房中。
徒留她倒在青石地板上，接受众人嘲笑目光的洗礼。
宛芸咬了咬牙，捏紧了拳头。
乐不易丝毫不知他无意之间打碎了一个姑娘的芳心。
此刻，他迫不及待地冲进书房。
——军中可都传遍了，说他们将军把女帝收入怀中，在宫里过起了神仙日子。
书房中的二人正欲离开，突然见一个人影冲了进来。
江止盈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霍骁却问：“你怎么来了？”
她立刻看向霍骁，这人是他的人？怎么也敢乱闯宫闱？
乐不易笑道：“没什么事，我就不能来了么？”
说完就往霍骁身后看去。
他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实则对面两个人都察觉了他的意图。
江止盈拧起细眉，霍骁部下的举止让她隐隐有些不舒服。
霍骁把江止盈往身后拦了一下：“往哪儿看呢？”
“这不是想看看，让将军神魂颠倒的是何许人也么？”乐不易被戳破也不害臊，但眼神规矩了不少，不再四处乱飘。
心中却暗自咋舌：还真是护着啊。
乐不易立即在心中确定，将军对这姑娘上了心。
霍骁不耐烦他周旋：“有事说正事。”
“你说的那个调香师找到了。”说到这里，乐不易才恍然大悟，他当将军找香这种女人用的玩意儿是为了什么，答案不正在眼前么！
莫非那个时候，将军独闯太极宫回来，披风没了，就是因为她？
原本他对江止盈只是好奇，现在却真的有些感兴趣了。
到底是何种奇女子才能让霍骁这般反常？
“将军，让我在洛宫中住几天，好开开眼界如何？”
乐不易满以为霍骁会答应，没想到那个见色忘友的人却说：“我并不是此间主人，你合该问她才是。”
“止盈觉得呢？”
出于对他的惧怕，霍骁的每一句话，江止盈都要在心中揣摩一遍。
闻言，她一时拿不准他究竟是想逼迫自己点头同意，还是拿她当挡箭牌回绝。
那厢，乐不易眼巴巴地望了过来。
江止盈转念一想，霍骁不像是说话拐弯耍心眼子的人。给了她选择的权力，多半是真的给了。
推拒之语正要脱口而出，蓦地，江止盈想起宋矜的嘱咐：
——劝说霍骁退兵。
眼前男子的身份尚不明确，但从言行举止中看可以看出，此人多半是霍骁的好友，在军中的地位也不会低。
圆溜溜的眼珠一转，到了嘴边的话被吞了回去。
“自然是无碍的。”
江止盈眨了眨眼，使自己尽量看起来无害无辜：“还未请教将军名讳？”
乐不易本没报多大希望，闻言颇为意外地挠了挠头。
“我姓乐，姑娘叫我乐不易就是。”
他当即就对江止盈表达了谢意。
洛宫啊，没想到他这个粗人也有能住进来的一天。
江止盈从前在城中的西市摆摊，面对陌生人尚能游刃有余，便顺着乐不易的话说了几句。
无人在意，被晾在一旁的霍骁彻底黑了脸。
这根本不是他想象中的发展。
若是想让乐不易留下，只需他点头即可，谁也不能说一个“不”字。
他无非为了看小姑娘左右为难，最后不得已求助他的意见。
谁知道，这姑娘竟然真的同意了！
还同意得那般干脆！
叹气，女鹅什么时候明白霍骁就是喜欢逗你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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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谒金门（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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