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忍不住想,霍骁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他又知道了多少?
他既然信誓旦旦,确切吐露出了“太尉府宋矜”几字。想来,这两人暗通款曲一事是真,只是自己被蒙昧其中,不知道罢了。
那她做的事呢?霍骁又查到了多少?
最坏的情况是,霍骁不仅知道她与宋矜之间的联系,更把那张纸条上宋矜的计谋翻找了出来,知晓宋矜要命令她使美人计。
江止盈一个转念,瞬间否认了这种猜测。
若真是这样的话,霍骁的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上刑场之人就不会是宛芸,而是她了。
哪用得着这般大费周章地恫吓?
这样想着,她心中稍定,又有淡淡的庆幸——
幸好,宋矜的话,她没有立刻听从。
没有确切的把柄,只要自己咬死不承认,霍骁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霍骁歪着头,见小姑娘一息之间面色数变,最后强自镇定的模样,不由有些好笑。
他很想告诉江止盈,其实她想岔了。
比起证据,他更乐意听凭自己的直觉。
如今江止盈站在高台上被他恫吓,而不是被押上刑场。不是因为他拿不到证据,只是因为不想。
他还没玩够。
两人心思千回百折,却谁也没有说话,一时静默无比。
更衬得高台之下的鸣泣声触目惊心。
宛芸跪在地上,已经哭哑了嗓子。但她犹不放弃,依旧扯着嗓子呼喊着“陛下”。那架势,犹如临死之人紧紧握住救命的最后一根稻草。
随着一声声嘶哑的哭喊,另一个棘手的问题被摆在了面前。
宛芸,她救还是不救?
行刑的时刻一秒秒逼近。随着日晷的影子缓缓走向三刻之后,羌兵站定之后,举起了屠刀。
风中的呼喊声渐渐淡了,宛芸仿佛认了命似的,垂着头满脸死寂,等待屠刀的降临。
江止盈扶着栏杆的手一紧。
她没有看向霍骁,而是紧紧闭上了眼睛,轻声问道:“若是我想留下宛芸一条命,要用什么来换?
没有拿乔、没有试探、没有讨价还价。
而霍骁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陛下果真要这么做?任我提出条件?”
他话中的意味,仿佛交换的加码并不会轻易做到。
江止盈咬了咬牙:“是。”
其实她心知肚明,宛芸的生死一半是咎由自取。她瞒着人与宋矜通讯,传递宫中消息,若说没有异心,谁也不信。
但她到底做不到,看着一个朝夕相处之人草率地死在眼前。
而她明明有能力施予援手,却无动于衷。
而站在一旁的霍骁呢,仿佛早就在等她开口说这句话。
“那便由陛下自行定夺罢,不过只有一点,要让霍某满意。”
江止盈勉力点头:“好。”
在这一刻,她生出了浓重的疲惫。
霍骁、魏太尉、宋矜、不知姓名的文武百官,乃至身边一个不起眼的侍女宛芸。
在这场动乱之中,所有人都是织网者,只有她是茫然无知的游鱼,随波沉浮,不知天高地厚,随意就落入网中。
被不同的力量支配,左支右绌、焦头烂额。
过往的经历皆历历在目。心中积攒了许久的委屈发了酵、变了质,变成了浓浓的不甘心。
便是在这一刻,江止盈真正下定了决心。
她要掌握自己的命运。
-
霍骁言出必果,得了承诺之后,便命人放了宛芸。
而经过这么一遭,江止盈也失去了观看行刑的心思。
霍骁也没有强留,只附在她耳畔,暧昧地提醒了一句:“陛下可要好好想想,有什么可以让我满意的。”
江止盈仿佛连做出反应的力气也没有,深深看了他一眼之后,便匆匆下了高台。
当她走出尚刑局时,眼前突然闪过一个人影,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
衣衫褴褛、梨花带雨。
正是宛芸。
宛芸似是不相信自己当真逃出生天,跪在面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那刀悬在她头上,差一点、差一点就要落下来了!
江止盈心情本就有些沉郁。先是想扶她起来,未果之后被哭声直冲脑门,顿时有些头疼。
犹豫了一下便要绕路而行,抬脚时却突然被人抱住了双腿,差点一个趔趄。
她拧了拧眉,凝声道:“不要拉拉扯扯的,有话好好说。”
宛芸被话中的冷意激灵了一下,抽噎声顿时止住了。
她有些怯怯地扬起头:“陛下、陛下宅心仁厚救了宛芸一命,宛芸感激不尽,就是当牛做马也要报答。”
“我不需要你当牛做马。”
江止盈看得分明,那一双哭肿的眼中闪烁的除了感激、还有浓浓的算计。
当牛做马是假,想留在她身边是真。
宛芸心中暗急,不由得放缓了语气,更为诚恳道:“陛下可是对宛芸生了芥蒂?”
江止盈没说话,算默认了。
宛芸立刻哀声道:“方才、方才是霍将军他们冤枉我的,我对陛下绝无二心,绝不曾与他人暗通款曲。”
说完,她立刻抹起了眼泪,好似真的蒙受了天大的冤屈。
这一番话简直让江止盈怀疑起了自己。
方才答应了霍骁一个条件,就是为了救这种人,真的值得么?
仅存的耐心彻底告罄,江止盈直言道:“事实如何,你我皆心知肚明。我用不着你当牛做马,至于你的去处,到时候王公公会安排。”
眼见宛芸眼中的亮光渐渐破灭成一片死寂,她叹了口气,还是绕身而行。
只留宛芸孤身跪在长长的宫道上,满目悔恨。
她的耳边突然响起了馥枝的话:“羌军不是你能招惹的人。”
早知如此……
-
江止盈回到了太初殿之后,只身躺在小榻上,望着雕花描漆的檐梁愣愣出神。
不一会儿,馥枝进来为她净了手。
看见了馥枝,她的心绪便飘回了方才的宛芸,想问些什么,却又觉得没有问出口的必要,最终化作一声长叹。
馥枝见江止盈眉目微郁,张口欲语,下一刻又闭上了。
她隐约听闻了一些事,譬如颐宁、懿华、太初数宫之中有侍女、内侍无声地消失,阖宫都有些人心惶惶。
只是陛下尚未公布,她现在提起未免有些不识趣。
反倒江止盈察觉了她的欲言又止,问道:“你有什么话要说?”
馥枝心中纠结再三,还是摇了摇头道:“我原想问问宛芸的下落,不过想来陛下决断英明,她应当自有去处。”
“你倒是关心她。”江止盈还以为这二人是暗中别苗头的关系呢。
馥枝听出来她话中未竟之意,只摇了摇头笑道:“同在一宫之中做事多年,到底有些情分。不过宛芸恐怕并不这么想。”
一声通报打断了她的话,是王公公来了。
王公公进门便道:“禀陛下,尚刑局已经处决完毕了,可要将消息放出去?”
江止盈点头。
王公公又道:“这是老奴草拟的放籍宫女的名单,还请陛下一观。”
她接过纸后,开始细细端详。
这是两人计划中的一环。宫中需要侍奉的人少了,原来的宫女都成了冗员。与王公公商量之后,她便有心放归一部分出宫。
看过之后觉得没什么问题,她救随口问道:“馥枝,你可想放归?”
馥枝顿了一顿:“奴家中已无亲长兄妹,更想留在宫中侍奉。”
江止盈嘴唇微动:“是我唐突了。”
“是陛下仁心切切,关心馥枝,并不唐突。”馥枝笑了笑,并不在意。
“那就这些人罢,对了,把宛芸的名字添上去。”
说完之后,两人都略带讶异地看着她。这两人心中想法惊人地一致——宛芸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惹恼了陛下,才会被发配出宫?
不然,可解释不了如今景况。
江止盈只能露出一个苦笑。
个中真相,她是不愿让人知晓的。就王公公而言,若他知道了真相定然会发现其中的猫腻。从而戳破她和霍骁的真实关系。
既如此,也只好让她们这样误会了。
随后,王公公禀报完一系列杂事之后便离去了。
这次一共要送走了几百名宫女,分发的恤银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他可要牢牢盯紧,不叫人从中贪墨。
逆料,在他离去之前,忽然被江止盈叫住。
“公公可知御膳房该怎么走?”
王公公不解:“陛下突然要去膳房是为何?”
然而,在看见人低垂的头和羞红的耳垂之时,他瞬间了然了。
原是为了霍将军。
王公公心中登时有一点微妙的不爽。多年下来,他看着江止盈一点点长大,又对秋蕙夫人有些想法,心中早把江止盈当作半个女儿。
看到女儿为别的男子洗手做汤羹,他个做长辈的能开心才怪。
只是两人身份有别,抱怨劝阻之话是不能说出口的。
无奈之下,王公公只能道:“陛下跟我来。”
而江止盈看出了他脸上的不爽,顿时眼神游移开来,一言不发默默跟在他身后。
公公其实只猜对了一半。
她去膳房,确实是为了霍骁。
不过不是情之所至、心甘情愿,她去仅仅为了“让霍骁满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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