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霍骁这么迎面一击,江止盈一时也想不出旁的借口推脱。她的鸦发被风吹起,轻轻摆动着。乌黑的眼睫扑簌,明眸微微闪烁,当中满是心虚的神色。
正在心中草拟托辞之时,却听霍骁冷不丁来了一句:“罢了。”
他有些意兴阑珊:“方才我说了,圣贤书害人,教了你也无用。”
江止盈还没回过神来之时,就见他丢下这句话之后,就抬脚大步出了小花厅,向外去了。
室内唯一的女子便独自倚在软榻之上,以手托腮,望着霍骁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虽是叹气,但她面容宁静,并不紧绷。
相处了一段时日之后,江止盈也渐渐发现,虽然时有口头的便宜,但是霍骁并未真正伤害她。站在战胜者对战利品的角度,也算十分厚道了。
因此见此人的态度突然急转直下,乃至负气而走,她也并不担心会伤害到己身。
她兀自思索了一会儿,最终才敢确定,恐是那句“马上就是先帝诞辰”犯了忌讳。
让霍骁默许办先帝的孝礼,就已经有些勉强了。
若要让他亲自为仇人的女儿教《孝经》,那也着实——太折辱人了。
只是有一点,江止盈百思不得其解。
他若是觉得折辱,为何不当即拒绝,而要背了一段内容之后再拒绝呢?
她想了一会儿,这么做仿佛只有一个理由。
——莫不是最开始光顾着炫技,炫耀完之后才发现事情不对罢?
想到这里,江止盈扑哧笑出了声,过了片刻又摇了摇头,心中否定了这个想法。
怎么可能呢?她又不是什么人,霍骁那个性子,又怎会像个公孔雀开屏似的炫耀?
-
事实还真如江止盈猜的那样。
霍骁快步出了小花厅之后,面色终于有些绷不住了,流露出微微的赧然之意。
在江止盈说出自己没看过几本圣贤书之时,他心中陡然燃起一阵好胜之火来。这股邪火还与从前比拼武技时,那种拼命把对方干掉的雄心大不相同。
他不是想打败江止盈,而是……想让她瞧瞧自己的厉害。
即使是在从前最讨厌的圣贤书上。
直到背熟了的一句《孝经》脱口而出之后,霍骁发现自己即将覆水难收,才忙不迭地出了小花厅。
也不知道小姑娘看出来没有。
争胜的火气尚未完全消退,思绪又被一阵奇怪的赧然之情占据。两种情绪混合着在霍骁的心中发了酵,他抿了抿唇,背着手快步穿过了太初宫中。
他疾走了一阵,才觉得翻涌的心绪平静了下来。
好巧不巧,这时霍骁已经走到了一处偏僻的所在。照理讲,这里是不当有人的,他却刚好撞见了熟人,两个。
是乐不易和馥枝。
两人之间的距离,说是萍水相逢擦身而过,当真说不通。他们肩快要靠在一处似的,凑在一起低声说着什么。
乐不易说,馥枝听。
若是没记错,这仿佛是第二次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霍骁尚未察觉己身的异常,却本能地觉得这两人之间有猫腻。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没有当即上前,而是闪身朝另一个方向去了。
-
又过了几日,他见到乐不易之时,状似不经意地提起了这事。
“上次我仿佛见你与一女子说话。”他幽幽道,却没有点明是哪个女子。
乐不易当即紧张了起来:“将军,你什么时候看到的?馥枝姑娘只是有事向我打听,没有旁的心思的。”
“哦?”这其中仿佛另有隐情?
“馥枝姑娘……是来问那宛芸的事情的。”乐不易说。
宛芸被发放出宫,阖宫的仆婢都有些震动。
这些人自然不知道宛芸和宫外、羌军的一段隐情,只以为她开罪了贵人才会有此下场,纷纷惶然了起来,生怕自己哪一日步她后尘。
她们便拜托了太初宫中最好说话的馥枝去一探究竟。
馥枝知道的略比她们多些,依稀知道此事与羌人有关,便应了此事。
“所以,这不就找上我来了么?”乐不易摸了摸鼻子。
“那你告诉她了?”
“挑着能说的告诉了,将军放心,我知晓什么话不当讲。”
霍骁笑了一声,没接话。
他没怀疑乐不易的忠诚,只是忍不住感叹这小子颇有心眼。
若是他真的挑了能讲的当场讲了,两人又怎会见第二次面?
还是在偏僻之处,摆明是约好的。
想来是第一次,乐不易装模做样地打包票为她“探查一番”,为第二次见面铺下由头罢。
方才他也只说馥枝清白,从没承认过自己对馥枝没心思。
霍骁现在的心情,大约是看着自己养大的猪也会拱白菜了。
乐不易并不知道自己那点小心思在将军面前无所遁形,他憨厚地一笑,自以为周全地扯开了话题:“将军,江胤那老匹夫的诞辰,你去还是不去?”
江胤便是先帝的名讳。
霍骁看穿了他的意图,也不戳破,而是顺着话题陷入了沉思。
他原本是半步不愿去的,若是江止盈要去,派些人保护去就是。
但他转念一想,连自己对江胤都是一副结了霜的态度,那些派去的士兵又没有与江止盈的情分在,想必不会尽心。
万一……她遇到危险怎么办?
霍骁没纠结多久,就点了点头:“我去。”
“让江胤看看如今的江山被他看不起的西凉人握在手里,也好。”他自动为自己描补好了理由。
乐不易没有怀疑,他握紧了拳,露出一个笑容,显然已想象起霍骁描述的场景。
“那将军就调派些人马过去,我留守在洛宫之中。”
“嗯,回头我们从上回未能入选之人处挑选。另外,守宫之人也该换一批了。”
而另一边,江止盈却见到了一位不速之客。
魏哲缓缓躬身,这是他江止盈践位之后,第一次前往宫中。
所求的不为别的,而是——
“卸甲将士五百人众,自请于先帝诞辰之日随行保护?”
江止盈低声重复了一遍。
“是,陛下。这些府兵,都是我看着一日日磨砺出来的忠良之士。老臣忝颜,恳求陛下赏他们一个恩典。求陛下准许他们在卸甲之前,再为先帝敬忠一次。”
魏哲深深一躬到底。
江止盈本能察觉有异,面对那张写满了忠诚的脸上,却说不出半点所以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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