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初双河市，暑气蒸腾，人心也跟着浮躁。高考成绩张榜了，结果毫无悬念——苏轻侯名落孙山。他的语文成绩尚可，但数学分数却惨不忍睹，几乎将总分拉低到了尘埃里。
这个结果，程少芬早有预料。她重生归来已是五月十三号，距离七月高考不足两月，指望苏轻侯这个在只念过初中、且已放下书本十年的“老学生”能一举高中，简直是痴人说梦。
她甚至清晰地记得上一世，等到儿子苏凡才读到小学三年级时，苏轻侯就已经对儿子的数学题一筹莫展了。刚恢复高考那几年，数学题再简单，也不是现在的苏轻侯能够驾驭的。
晚饭时分，家里的气氛格外沉闷。苏轻侯扒拉着碗里的饭，头几乎要埋进碗里。
公公苏建华叹了口气，试图安慰：“儿子，别太往心里去。你都放下书本十年了，考不上不是你的错。”
婆婆冯淑芳也接口道：“是啊，轻侯，能有勇气去考就不错了。多少人连名都不敢报呢。”
大姑子苏轻王一边夹菜，一边用一种“看透世事”的语气说：“要我说啊，弟弟，我说考不上更好！安安稳稳在塑料厂当个工人，平平安安一辈子多好！多少人挤破头都想进塑料厂呢，你这可是铁饭碗。”
小姑子苏轻妃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她嘴角一撇，凉凉地说：“可不是嘛！有些人啊，就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自己几斤几两不清楚吗？非要折腾，这下好了，脸都丢光了吧？”这话，明着说苏轻侯，暗里连带着程少芬也一起数落了。
在一片或安慰或嘲讽的声音中，唯有程少芬放下了筷子，目光坚定地看着垂头丧气的丈夫，清晰地说道：“今年考不上，没关系。我们明年再考。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三年，考到考上为止！”
苏轻侯本就心烦意乱，听到妻子这话，更像是被点燃的炮仗，赌气地将碗一推，声音提高了八度：“不考了！我说不考就不考了！我这就是在浪费时间！我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考得上！你非要逼死我吗？”
“啪！”程少芬将手中的筷子重重拍在桌子上，声音不大，却让整个饭桌瞬间安静下来。她盯着苏轻侯，一字一句地说：“一次考不上就考第二次，第二次考不上就考第三次！只要你不自己放弃，就总有希望！这个大学，必须考！”
众人都惊呆了，何曾见过温顺甚至有些隐忍的程少芬如此强势、执拗？
苏轻妃最先反应过来，阴阳怪气地嗤笑一声：“呦呵！了不起了啊程少芬！你这么厉害，这么看得起大学，干嘛自己不去考啊？躲在家里逼自己男人，算什么本事？”
程少芬猛地转过头，目光锐利地白了苏轻妃一眼，语气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愤懑：“是！我程少芬出身差，船民的女儿，从小没人教，没文化，活该被你们苏家人瞧不起！可你们苏家呢？书香世家！苏轻侯从小就是班上第一名，次次语文数学双百分，是戴三道杠的大队长！他的底子在那里！他只要不自己放弃，就一定有希望！我是不希望我的儿子苏凡，将来像我一样，从小没人好好教导，长大了也被人瞧不起！”
婆婆冯淑芳见气氛不对，赶紧打圆场：“媳妇啊，话不能这么说！现在讲究根正苗红，你们程家才是国家主人。你嫁给我们轻侯，算是下嫁了，我们苏家可从来没有瞧不起你啊！”
一直沉默的苏建华老爷子，仿佛被“书香世家”这四个字刺痛了，喃喃自语道：“书香世家这四个字，二十年了，家里再没人敢提。”
苏轻妃仗着从小嘴巴甜，最得父母宠爱，欺负程少芬早已习惯，哪曾被她如此当面硬顶过？她顿时火冒三丈，更加口不择言起来：“程少芬！你少在这里唱高调！你逼着二哥读书考试，不就是想让他没工夫管你在外面干的那些丑事吗？”
程少芬心头一凛，面色冷了下来：“老三！你把嘴巴放干净点！我做什么了？”
苏轻妃“嚯”地站起身，一拍桌子，手指几乎要戳到程少芬的鼻子上，尖声骂道：“程少芬！你别以为你做的那些事没人知道！你把刚满月的儿子丢在程家船上，自己整天在外面跑，跟多少男人吃饭？进了多少男人的家门？你瞒得了别人，可瞒不了我！”
苏建华老爷子脸色沉了下来，严肃地问：“少芬，老三说的，是不是真的？”
程少芬强忍着怒气，面无表情地回答：“爸，我没有去鬼混。我与人吃饭，上门求人，全是为了正事！”
“正事？你一个船民的女儿能有什么正事？”苏轻妃抢白道，更加添油加醋，“她还不止一次进了市委王书记的办公室！两个人一呆就是半个多小时！你们都知道，王书记早年就跟老婆离婚了，现在可是单身！她程少芬就是想攀高枝，勾引王书记！”
“什么？！”冯淑芳老太太听到这里，如同被晴天霹雳击中，痛心疾首地看着程少芬，声音都带了哭腔，“少芬啊！你这是要干什么啊？你是嫌弃我们轻侯没出息，还是嫌弃我们苏家落魄了？你再嫌弃，你也不能去做这种丢人现眼、勾搭□□的事情啊！这是要让我们苏家去死啊！”
巨大的委屈瞬间淹没了程少芬，婆婆的不分青红皂白更是让她心如刀绞。她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出，大脑一片空白，一时之间，竟忘了该如何为自己申辩。
而她的丈夫苏轻侯，此刻却像个死人一样，坐在旁边，低着头，默不作声，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苏轻妃见程少芬流泪不语，更加得意，指着她的鼻子骂道：“哭？你还有脸哭？你这个死不要脸的贱货！丢尽了二哥的脸，丢尽了苏家的脸！我今天就要替二哥，替苏家，把你这个祸害赶回船上去！永远不准你再踏进苏家家门一步！”
程少芬任由泪水流淌，忍受着苏轻妃漫长的、恶毒的批判。直到对方骂得差不多了，她才猛地用手背擦去眼泪，深吸一口气，仿佛将所有的软弱都压了下去。她“啪”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目光如刀般射向苏轻妃，声音冰冷而清晰：“够了！苏轻妃！我忍你很久了！”
她环视一圈震惊的家人，一字一顿地说：“我这两个月，忙前忙后，求爷爷告奶奶，不是为了我自己！我是为了趁现在政策允许，去争取拿回本该属于苏家的祖宅！”
“苏家祖宅？”苏轻妃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那跟你一个姓程的外人有什么关系？轮得到你出头？”
程少芬猛地指向苏轻妃，厉声道：“我是外人？好！你姓苏，你敢去争吗？”
她又猛地转过头，恨铁不成钢地白了懦弱的丈夫一眼，“你呢？你是苏家嫡子，你爸不敢争，你敢去争吗？你个没用的孬种！你老婆被人指着鼻子这样污蔑欺负，你连个屁都不敢放！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苏轻侯被妻子骂得浑身一颤，喉咙里发出微弱的一声“哦……”，脑袋垂得更低了，依旧不敢吭声。
苏建华老爷子疲惫地摆摆手：“媳妇，我早就说过了，这祖宅，我们不要了。你还去争什么啊？”
“你们不要？”程少芬的声音带着一种悲愤和决绝，“你们这一帮子姓苏的，不敢出头，不愿出头！但别忘了，这个家里，还有一个姓苏的！”
“谁？家里还有谁？”苏建华下意识地问。
程少芬挺直了脊梁，掷地有声地说：“只要我的儿子苏凡，没亲口对我说他放弃！我这个当妈的，就要替他争到底！”
冯淑芳老太太觉得儿媳简直不可理喻：“媳妇！你这就是强词夺理！苏凡才三个月大，他连话都不会说，他怎么表达意见？”
“他不会说，我这个当妈的替他想着！”程少芬再次重重一拍桌子，目光扫过公婆、丈夫和小姑子，仿佛在宣读一份战书，“苏家的祖产，眼看就要败在你们些嫡子嫡孙手里！你们姓苏的不争。那就让我这个做媳妇的，出面替我姓苏的儿子，替你们苏家的子孙，争回来！”
苏轻妃被她的气势慑了一下，随即强撑着嘲弄道：“就你？一个船民的女儿！你以为你是谁？你要能争得到，我苏轻妃倒立着给你磕头认错！”
程少芬看着她，眼神里满是轻蔑：“你的头，不值钱。”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极其强硬，“既然你今天不帮忙，还空口白牙地污蔑我。那好，你当着爸妈的面发誓，自动放弃苏家祖宅的一切继承权！然后，给我滚出这个家！从此，这栋房子每一砖一瓦，都跟你苏轻妃没有半点关系！”
苏轻妃正在气头上，想也不想就应战：“好！赌就赌！如果你争不到祖宅，你就给我滚回你的船上去！不准再踏入苏家祖宅半步！永远不准回来！”
苏建华见事情闹到这一步，试图打圆场：“媳妇，老三，都是一家人，有话好好说，没必要搞得这么僵吧。”
程少芬却不再退让，她看向公公，语气坚决：“爸，今天我和老三的这个赌约，算是立下了。麻烦您和妈做个见证人。”她顿了顿，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如果我争到了，请您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苏建华疑惑地问。
“等我争到之后再说。”程少芬故作神秘地回答。她心中所想的那件事，在这个尚且保守的年代，或许比争取祖宅本身，更加惊世骇俗。但那，是她为这个家，为自己，规划的下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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