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谌视线在其身上只短短停留了一瞬便挪开了,他垂下眼帘,只唇角无声地牵动了一息,似有若无。
转眼钟磬声歇,朝会结束。
朝臣如潮水一般有序退出大殿,萧谌随着人走下玉阶,文武百官笑语寒暄着往宫门去。
其中不少和萧谌同届的年轻官员,纷纷走上前祝贺,倏然一道尖细的嗓音破空而来,周遭的喧闹声齐齐噤声。
“萧大人……萧大人,请留步~~”
萧谌脚步一顿,回头就看到一小内侍快步追上前,围在身侧的众人见状,纷纷让出一个豁口。
小内侍伺机挤上前来,他微喘着气,仍掐着尖声,朝萧谌躬身做出一个“请”的手势,“萧大人,陛下口谕,请萧大人往御书房见驾。”
萧谌眸底闪了闪,唇角微勾,似早有预料般,遂颔首道,“有劳公公带路。”
一众同窗望着随着内侍监快步离去的绯红身影,大纷纷露出艳羡的目光。
这世上的大多数人,即便是有幸入了翰林,有的人终其一生也摸不到实权的边缘。而萧谌却只在短短月余,就背靠天子,立功晋升握住了时机。
可谓是能力和机缘缺一不可,如此怎生能不让人不羡慕?
落在一众朝臣身后的户部尚书郑老,此刻苍老的眼眸微眯,目光锐利地盯着萧谌逐渐远去的背影 ,眼底里翻腾着让人捉摸不透的猜度。
前江后浪推前浪,若是任由萧谌起来,其能力不容小觑,此子若是能收为翊王所用……
***
御书房
萧谌面上肃穆沉静,锋芒尽收,垂眸敛目静待着帝王开口。
庆帝合上才落好朱批的折子,搁下御笔。目光静静落在下方垂头的沉稳身影上,语气温和,犹如与小辈闲话家常的长者般,“爱卿可知,朕将你调任御史台,是何用意?”
男子一如既往的清冷,言语中没有任何曲意逢迎之意,他嗓音淡淡道,“ 在其位,司其职,臣在御史台,自当公正无私,纠劾百官,为陛下耳目,提督各道。”
庆帝听罢,脸上的不由地笑意深了几分,帝王露出一抹满意的赞赏之色,“如卿所言,朕就拭目以待了。”
“臣承蒙陛下厚望。”
两世为人,萧谌自是知道懂得把握尺度,才能不着痕迹的把话说到庆帝心里。
庆帝忽而沉默下来,目光一错不错的望着静默的萧谌,缓缓地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
此刻,萧谌静静候着庆帝未言尽的旨意,若是寻常的事,先前朝会上便能光明正大下令,换而言之……
江南那事,他先前并未直接将确凿的证据呈递到御案上,只是庆帝生性多疑,帝王的卧榻,岂能容忍他人酣睡?
翊王确是过得闲云野鹤的日子,可朝中郑老的门生亦是颇多,随着庆帝年纪越来越大,后来居上的郑党几乎和崔相一派分庭抗礼,再加之瑞王身后的顾家……
随着崔相的年纪接近致仕之年,而郑老仍老当益壮,这几年郑党俨然有压过崔党的趋势了。
庆帝或许早已感觉力不从心了。
不说别的,就这段时日来,庆帝的对郑老一派的小鱼虾的发落来看,不正是帝王的告诫么?
先前他在庆帝心中埋的那些蛛丝马迹,终于在其心中悄然生成了一根刺——父老子壮。
而他就是正好递到庆帝手上的一把利刃……
皇家哪有单纯的父子真情,看遍人生百态,世态炎凉的萧谌,算计起人心来说,不可谓不炉火纯青。
果不其然,不出萧谌所料,安静得听到胸腔脉搏跳动的御书房内,甫一下响起庆帝不容置喙的吩咐。
“江南那边的事,继续往下彻查,切记任何的端疑都不可掉以轻心……”
清晨的一缕晨曦,恰巧自御书房那扇玉石窗棂斜斜照入,散落的光线不偏不倚映在帝王的一侧脸上。
庆帝整个人半明半灭,语气不复往常的温和,眼底看不清任何情绪,萧谌却莫名从中感受到一丝微弱的垂暮之气。
“臣,遵旨!”萧谌地躬身领旨,低垂着头颅,缓缓退出了御书房,薄唇隐隐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身后那道沉重的殿门缓缓合上,将帝王的猜疑和谋算尽数掩藏。
江南一行他故意打草惊蛇,提前将江南漕运的异常袒露在皇帝面前。
就是为了在皇帝面前过一个明路,好光明正大的收集查探翊王那边的秘密。
前世翊王一直都以不问世事淡薄面目示人,即便是三年后,郑老一党的人也未见涉及兵权。
那么他是用什么的手段,在短短的十日内,悄无声息地控制住皇城和内宫,夺权上位。
翊王手中的势力又是哪里来的,可惜前世江南那边的端疑暴露的太晚了,他还未来得及查明全部,就……
而江南所得的银钱,极有可能,被他们用来培养暗中的势力?
男子幽幽吐出一口浊气,抬起头时,面上不露多余神色,收敛了万千思绪。
萧谌还未曾走出几步,就看见不远处的白玉栏杆处。立着一温婉娴静的月白宫装女子。
不是郑德妃所出的长宁公主,又是谁?
男子望着和那张翊王七八分相似的脸,心底不禁升腾起一抹不耐,薄唇紧抿透着不虞。
长宁公主原本有些不耐的面色,在见到拐角宫道出那道绯红身影的一瞬,霎时变了脸。
红粉的绣鞋方才不经意地迈出一小步,却又猛地缩了回去,莹润的脸颊泛上红晕,目光一错不错的望着越来越近的身影。
“臣参见公主。”萧谌眼见避无可避,语气冷漠疏离,却格外的恭敬。
“免礼……”长宁公主期盼地望着眼前身姿伟岸的男子,藏在宽大袖口下的丹寇指甲,不经意间竟也掐得搀扶其的贴身宫女生疼。
女子满脸娇憨,面目端的率真单纯,“萧大人,本宫素闻你满腹经纶,才华横溢,本宫课业上有些不懂得地方,可是有着实不敢去问王夫子,不是能否请得萧大人指点一二?”
在大周,无论是皇子亦或者是公主,年满六岁之后,都要去上书房上晨课,除了姝元公主的课业是帝王一手带大的,便是连两个皇子都不曾有这待遇。
皇室的成员,皆由以为出自翰林院的王夫子教导,王夫子严厉古板,传道受业出了名的刚正严肃。
“公主说笑了,臣的学识浅薄怎比得上传道受业多年的王夫子,且臣乃外男之身,擅留宫苑,实在于礼不合。”
萧谌嗓音不知不觉中泛着冷,眉峰紧蹙,不欲再纠缠下去,“臣还有陛下交代的要务去办,容臣先告辞了。”
话毕男子快步离去,眉目间毫无留恋,甚至隐约透着厌烦,绯红色的官袍下摆划出一道冷淡的弧度,深深刺痛了长宁公主的眼。
她金枝玉叶,哪里比不上那个破落侯府出身的徐明绯?
长宁公主望着不断远去的萧谌,天真的面险些就维持不住,死死咬着唇,胸脯起伏不断,羞愤冲上心头,她何曾受过此等怠慢?
萧谌,好,好的很……
反观身旁的宫女,脸色惨白一片,豆大的冷汗从额头滑落,强忍着手臂上的刺痛却半声不敢吭,连呼气声都不禁放轻了,生怕被主子的怒气波及。
“公主息怒,奴婢遣人打听了,那萧大人估摸着就是那样古怪冷情的性子,就连那徐明绯,这阵子明目张胆的上赶着贴上去,也是徒劳无功,萧大人也不为所动,冷漠得很。”
“你拿我和徐明绯比?”长宁松开掐紧的指尖,目光转而往心腹身上轻轻一瞥。
“奴婢罪该万死,还请公主绕命,饶了奴婢一时口误……”婢女身形不受控的微微瑟缩了下。
“去查,萧谌身边是不是又有什么不三不四的人。”
另一头,萧谌摆脱了长宁公主,穿过重重宫门,最终停在一座肃穆森然的官署前。
官署上方匾额黑底金字,是大周的太祖御笔亲书“都察院”几个大字。
***
萧谌首日到都察院当值,诸事繁杂,待熟悉完宋御史交到他手头上的事务,再抬首已经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散衙时分。
夏日的暑气笼罩在汴都城上方,日影西斜也没散掉多少,青云候在宫门前,后背额头不由地不断冒着汗。
半晌后,萧谌终于走出重重宫阙,便瞧见候在宫门已久的青云。
萧谌不作耽误,闪身上了马车,吩咐青云驾车回府,却见青云适时递来一张纸条,“主子,方才有个小乞丐塞了张无署名的纸条,邀主子如意楼一见。”
萧谌拧眉,看了一眼,下一瞬就要将纸条丢出窗外。
青云斟酌了片刻,连忙如实禀告,“那人口头交代了……小乞丐说,事关镇北侯府的徐姑娘,来不来全看主子。”
他觑了眼眸色幽幽,几近出神的萧谌,目光不自然地闪了闪,心中却早有把握。
跟了主子这么多年,主子揣度人心的本领,他还是能学上几分的,青云面上的玩味险些藏不住。
萧谌手中的动作猛地一顿,宽大的手掌猛地捏紧纸条,慢慢收紧成团,停滞在半空。
男子无奈地揉了揉眉心,以为又是徐明绯的把戏,冷声道“她今日出门了?”
“徐姑娘这两日都在侯府,并未见其出门。”
青云仍觉不够,又添了把火,“这两日一直吊在身后的那些人,镇北侯府那边,也尽数撤了回去,那边再未见派人探听主子你的行踪……”
自打上元灯节那日,萧谌心底就一直绷紧着一根弦。
听到青云的一番话的刹那,并未有预料的如释重负,他满心空落落,心底的那根弦反而越绷越紧……
一股莫名地烦躁也随之席卷而来,沉缓的气息蓦地就乱了几分。
到底是谁传的纸条?
萧谌的剑眉越拧越紧,不多时,果然如青云所料般。
“去如意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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