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尔兰的意识从混沌中缓缓浮出水面，仿佛睡了一场长长的午觉，悠悠转醒。
明明身受重伤，但此时浑身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爽，甚至没有感觉到丝毫负担，轻飘自由，就像脱离了肉身束缚的灵魂得到了圆满的融合。
他睁开了眼。
这是一间特护病房，温馨柔和的米色装饰让病房显得不那么清冷，墙壁上用了软牛皮做了夹层保护，显得整个空间柔软舒适。
窗前的花瓶插着第九行星系特产的鲜嫩的白玫瑰，白色纱帘被风吹起，露水令它在阳光下垂泪，格外惹人怜爱。
不过在道尔兰看来，这布置太过精致柔软了，像是给易碎的玻璃人准备的。
他分化为alpha十年了，这十年不是在打仗就是在打仗的路上。
行军床，机甲驾驶舱狭小的睡袋，铜墙铁壁的审讯室，甚至是虫族星球的战场上，睡得都比这里踏实。
但道尔兰敏锐地发觉，这病房周围四散着不少alpha的气息，如同保镖严密地护卫着这里。
当然，与其说是护卫，不如说是看押。
默不作声地感受了一下后颈麻木的伤口，在废墟底下的时候他就估算过，这伤重得将他腺体整个切除了都不为过。
不过现在他可以感觉到腺体能量在极缓慢地恢复，有个医术高明的医生做了紧急处理，才让他等到军部的治疗仪。
受过太多次伤的道尔兰，用膝盖想也能猜到，只有军部的治疗仪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即使是再重的外伤，在这阵熟悉的麻痹感过去过后也会恢复如初。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两人一前一后进入，脚步声刻意放轻了许多。
“生命体征稳定，脑电波恢复正常频率。”
一个陌生的男声在不远处响起。
“他什么时候能醒？”
这个声音道尔兰再熟悉不过，他眯起眼睛，看到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正低头记录着数据，他脖颈处明显的抑制环显示，他是个Omega。
前副官罗生·秦站在床边，那张向来沉稳的脸上此刻布满了疲惫，仿佛老了十岁。
罗生的制服皱巴巴的，眼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看起来像是几天没合眼了。
“随时可能。”医生推了推眼镜，“不过我不建议现在询问太多，他的腺体受损严重，军部治疗仪虽然修复了外伤，但精神创伤需要时间恢复。”
道尔兰闭上眼睛，让记忆慢慢回笼。
随之而来的破碎的记忆如同光栅衍射在脑海深处，碎得五彩斑斓：
红海星云……突如其来的能量波动，然后是刺目的白光和撕裂般的疼痛……他最后的记忆是自己的机甲“极光”被某种武器贯穿的瞬间。
一切事都发生得太过蹊跷，而他偏偏什么都记不清，甚至连自己为什么会来这么偏远的边境星系也一头雾水。
明明……他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再来红海星云了……
思绪回到现在，他为什么会躺在医院里？而且罗生和医生的对话听起来，似乎他们把他当成了另一个人？
“那……生育能力评估结果如何？”罗生压低声音问道。
医生叹了口气，翻动手中的数据板：“永久性损伤。标记清除手术风险太高，不建议尝试。根据以往病例，这种情况下的omega往往会发展出严重的抑郁倾向，甚至……”
“自杀倾向。”罗生接过话头，声音沉重，“我知道，有办法缓解吗？”
每年都会有不少丧偶的omega前来医院，有一半的人选择清除标记，重新生活；而另一半，选择安乐死。
“……这部分中有的出自本心，有的则是由于身体的信息素依赖导致的，如果只是一时冲动我们还可以劝导，但如果是因为alpha的标记根深蒂固，并且自身信息素依赖太过严重，那么活着的每一秒都是煎熬，我们医生也无能为力。”
道尔兰心头一震。
生育能力，标记清除，信息素信赖……他觉得自己在做梦。
“还有一点很奇怪。”医生继续道，“这个标记非常新，不超过48小时。但根据道尔兰少将的行踪记录，这段时间他正在红海星云，怎么可能……”
“我知道，”罗生打断了他，语气突然变得锋利，“这件事不要外传，少将的……私事不该被议论。”
道尔兰感到一阵眩晕。
他试着动了动手指，想确认这具身体确实不是自己熟悉的。
就在这时，他的手腕上的医疗环突然发出轻微的嗡鸣，道尔兰喉咙干涩发不出声，一抬手却发现……这真不是自己的手。
虽然依旧很修长，却白皙得看不出一点枪茧和伤痕，骨瘦的手背透着青紫的血管，对着阳光伸出手掌，他甚至能看到掌心透出的一点微光。
他勉强扭过手腕，看着手腕内侧的医疗环，上面清晰地写着个人信息：
【姓名：兰道尔·静岛
性别：Omega（男）
年龄：28岁
血型：O型
住院号：20220106
状态：深度标记（不可清除）
备注：静岛福利院出身，光学工程师】
迅速搜寻了一遍大脑中接触过的为数不多的omega的信息，没有一个叫这么个名字的，这是个完全陌生的人，即使名字发音莫名相像，年龄血型也一模一样。
一阵剧烈的嗡鸣在大脑中回荡——
自己现在……重生到了一个omega的身上？
道尔兰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静岛福利院？这个机构有些耳熟，弗朗星最大的福利院，因长年收养病患儿而被关注，被特情处标为“可疑”。
“他醒了！”
罗生的声音将道尔兰拉回现实，他索性完全睁开眼睛，直视着两人。
这双眼睛明明是清澈温和的水蓝色，却令罗生不由得想起了道尔兰少将冰蓝色的眼睛——像不带任何温度的幽蓝星云，静默而深邃。
有一瞬间，罗生差点以为眼前是道尔兰少将正注视着自己。
“兰道尔先生，”医生立刻换上职业化的微笑，“您感觉如何？”
道尔兰没有立即回答。
他需要时间思考，需要弄清楚现状，但一个更迫切的问题压过了所有理智——他的死亡真相。
“道尔兰少将是怎么死的？”他直接问道，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
罗生和医生同时愣住了，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您……您说什么？”罗生的声音有些发抖。
“搜救队找到了什么？”道尔兰继续追问，不自觉地用上了他惯常的命令口吻，“机甲残骸的状况如何？驾驶舱有被外力破坏的痕迹吗？”
罗生的表情从震惊逐渐变成了某种复杂的困惑。
他仔细打量着病床上的人——这个omega苍白的脸上有种他异常熟悉的神情，那种锐利的、不容敷衍的眼神，简直和……
“夫人……”罗生不自觉地脱口而出，随即立刻意识到失言，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我是说，兰道尔先生，这些属于军事机密……”
道尔兰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夫人？！罗生这个混蛋居然叫他夫人？！
“我不是什么夫人。”他按捺住咬牙切齿的感觉，“我是……”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该怎么解释？说他其实是道尔兰少将，只是灵魂跑到一个omega身体里了？
罗生却误解了他的反应：“我理解您的震惊，但您身上确实带着少将的标记，按照帝国法律……”
“去他的帝国法律。”道尔兰瘫着脸下意识地反驳，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用了常用的口头禅。
罗生的眼睛微微睁大。
这个omega的言行举止处处透着违和感——那种镇定自若的气场，直击要害的提问方式，甚至是此刻冷着脸不耐烦的表情，都像极了……
“您与少将相识多久了？”罗生突然问道。
道尔兰心说“二十八年”，面上神情莫测：“比你相处的日子长多了。”
罗生这次意识到没有自我介绍，道尔兰抬手制止了他的下言：“罗生·秦，我知道你……你是道尔兰的前副官，跟过他最久。”
如果不是五年前的红海战役，罗生不会因伤退下一线，也不会从此和道尔兰分道扬镳，通讯全无。
罗生的眼眸从讶然已经变为了郑重，虽然他与少将许久未曾联系，但骨子里的忠诚与默契让他明白眼前的Omega在少将心中的份量。
但他还是不能轻易透露机密，于是保持了缄默。
道尔兰知道问不出什么了，自己现在在罗生眼里就是个可疑的Omega，他看向窗外，估算着自己昏迷的时间：“我的伤势如何？什么时候能出院？”
医生接过话头：“外伤已经痊愈，但腺体需要进一步观察，标记带来的精神连接断裂可能会导致……”
“我知道后果。”道尔兰平静地打断他，“神经衰弱，情绪失控，自杀倾向……特战部后勤处每年都会拨款给烈士遗孀精神疏导。”
他复述着刚才听到的诊断，内心却在冷笑——这根本就不是正常的标记，谈何精神断连？
道尔兰推测自己重生在这个濒死的Omega身上，自身强大的精神力携带信息素覆盖了原本Omega的信息素，在外表看起来就像形成了永久标记，其实是假性覆盖，根本不是标记。
在这个ABO新人类遍行的菲帝斯帝国，Alpha和Omega之间在标记时会随着精神力更强的一方产生信息素覆盖，基本上精神力更强方都是Alpha，所以默认了Omega身上如果外在表现出Alpha信息素，就表示这个Omega已经被标记。
而Omega本身的信息素则只有标记方的Alpha才能闻到，越强的Alpha越能覆盖得严严实实，是极为霸道的占有和宣示主权。
道尔兰猜测自己腺体目前一定只能检测到伏特加信息素了，被S级Alpha完全标记覆盖的结论，在医生眼里完全成立。
而越是高级的Alpha标记，让Omega产生的信息素依赖和精神连接就会越紧密，如果Alpha死亡导致连接猛然断开，可能绝大部分Omega都会当场崩溃。
所以罗生看着一脸平静的道尔兰，表情更加古怪了。
普通omega听到这种诊断要么崩溃大哭，要么恐惧颤抖，绝不会像这样冷静分析。而且这个兰道尔对特战处的熟悉程度……
“您真的只是光学工程师？”罗生忍不住问道。
道尔兰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再是特战处总指挥了。
他深呼吸一下自己放松身体，故意让声音带上一点颤抖，像是在强装镇定：“我……我在福利院长大，接触过一些来收养孤儿的丧偶Omega。”
这个解释显然不能说服罗生，但至少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我明白，请您宽心。”罗生点点头，眼神却更加锐利，“那么，关于少将的标记……”
“我暂时记不清了，”道尔兰太阳穴微痛，令他闭了闭眼，这倒不是完全撒谎，“可能是受袭时的冲击导致记忆混乱。”
医生立刻附和：“这很常见，腺体创伤会引发短期记忆缺失，脑电波显示，兰道尔先生确实失去过一段记忆。”
“应该是不太好的回忆吧，”道尔兰为了让罗生歇了追问的想法，加了点戏，“或许想不起来才更好。”
omega状似平静地眨了下眼睛，凌乱的雪发同他的神情一样空白，蝶翼般的眼睫将窗外射进来阳光在眼下切割成了细碎的光丝，不知掩藏着瞳孔深处怎样的情绪。
罗生没法继续问话了，最终只能叹了口气：“好吧，您先休息，我会安排人保护您的安全，直到您的情况稳定到可以问讯的时候，请您放心。”
“保护还是监视？”道尔兰轻声地反问。
罗生没有回答，只是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将右拳抵在左肩——这个动作让道尔兰心头一紧。
曾经在第四军团，这个礼数只对上级军官使用。
当病房门关上后，道尔兰终于长舒一口气。
他抬起手，仔细端详着这双陌生的手——修长白皙，指节分明，右手食指内侧有长期握笔留下的薄茧。
一个工程师的手。
他试着调动精神力，惊讶地发现虽然已经近乎枯竭，但技巧还在。
这具身体的素质没有他想象中的孱弱，甚至格外契合。
借助医疗环打开临时个人终端，冷光让道尔兰的面色更加森寒。
虫族突袭弗朗星的信息铺天盖地，而这处守卫森严的高级病房仿佛与世隔绝，没有丝毫嘈杂。
这袭击跟曾经虫族多次偷袭边境似乎没有太大区别，依旧令人猝不及防，令人愤恨欲绝。
除了，道尔兰·利奥波德的死亡。
窗外，弗朗星的夜幕已经降临，窗台的白玫瑰染上了一层阴翳。
道尔兰凝视着远处的星空，红海星云的方向被城市的光污染遮挡了。
他的死亡，虫族的突袭，这个叫兰道尔的omega的身份，静岛福利院的可疑之处……一切线索都纠缠在一起。
但有一点他很确定——他的遇袭绝非意外。五年不见的旧部能否信任不说，要想查明真相，他就绝对不能暴露，必须先扮演好“兰道尔”这个角色，哪怕要被罗生称为“夫人”。
想到这个称呼，道尔兰忍不住长吁一口气让自己冷静。
他发誓，等一切结束后，他一定要让罗生为这个称呼付出代价。
[害羞][害羞][害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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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chapter2.失忆的“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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