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小的地方,比起我们家差远了。”
“这床硬得像石板,这是给人睡得?”
“你们这宗门校服也太简陋了,我家下人穿得都比这好。”
领着众人参观的弟子太阳穴狂跳。他们玉竹宗怎么说也算得上是仙门翘楚,一路上却被这名喋喋不休的林家小公子贬低得仿佛穷乡僻壤,开口“你们这”闭口“我们家”,乐此不疲地做着对比。偏偏人家还真不是找茬,事实确实如此......
林时屹嫌弃地一展袖子,却直接将石桌上那盆形状有些怪异的盆植给扫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响。
完了。那弟子心道。
一道黑影唰地一下从道路旁的草丛中窜了出来,江珣上前一步,却并未感受到任何杀气,便又退了回来。
冲出来的也是个穿着宗门校服的少年。他将被摔在地上那颗绿色的灵植连着泥土捧在手里,肩膀颤抖,似乎在轻轻抽泣
林时屹被这少年一言不发就开哭的架势弄得傻在原地,又自知理亏,生硬道:“......有什么好哭的,不就是灵植吗,我赔你一棵,不,赔你十棵、百棵就是!这样总可以了吧!”
那少年一声未应,突然低着头猛地冲过来,朴实无华地给了林时屹一记头槌。
林时屹没有防备,被撞得后退两步,反应过来之后恼火得要命,吼道:“你有病吧?!”一掌打了过去,却被江珣截住。江珣察觉到这少年半分修为也无,要是挨了林时屹这一掌,可就是不是倒退两步的事情了。
领头的弟子见状赶紧喝道:“你跑来这里做什么?不是说了吗,不要到处乱跑!带着你的东西赶紧走!又想被关禁闭吗?”
那少年哭得更厉害,一边摇着头,一边抽抽涕涕道:“不要,不要关禁闭......这里,小兰喜欢,所以我才来。”语无伦次的语句将一众人听得云里雾里。
“不用理他,这是个傻子。”领头弟子狠狠瞪了少年一眼,见他兔子一样蹿走了,才带着众人继续向前,全然没有发现队伍里少了一个人。
少年虔诚地捧着那株小草,七弯八绕地拐进了一个小小的院落。
江珣攀上院落破败的灰墙,见少年蹲在地上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又无声地跳了下来,站到正门前敲了敲,等了半天也没有动静,便直接推开了门。
少年蹲在角落里,有些害怕地看着他。
一个玉竹宗的弟子却毫无修为,行为举止如孩童一般。刚才跟他回来的路上,其他弟子见到哭泣的少年多是投来鄙夷调笑的目光,仿佛对这副狼狈可笑的样子习以为常。
江珣看着一脸惶恐的少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静静地和少年蹲了个并排。
沉默了一会,江珣试探着开口:“这是你很珍贵的东西?”
少年不答。
江珣想起方才少年的只言片语,福至心灵:“它叫什么名字?”
“......它叫小兰。”少年果然闷闷地接了话,轻轻地抚摸着叶片,“小兰胆子很小,被吓到了就会死。”
江珣看向那株灵植,果然瞧见舒展的叶片缓慢地卷曲起来,沾着泥土的根茎也从底部蔓延上来一截黑色,如颓败的将死之人。
他对草药灵株之类了解甚少,还是头一次见只因为惊吓而垂垂危矣的......真是相当奇特的习性。
“我可以救活它。”
少年果然止住了哭泣:“真的吗?”
“嗯,你把眼睛闭上。”
少年听话地照做。
江珣自破一指,指尖渗出的鲜红血滴落在奄奄一息的灵植上。几乎是一瞬间——叶片复又舒展,乌黑的浊色迅速褪去,转而发出荧荧绿光,似是昭显死而复生的喜悦。
少年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这副神奇景象,糊了一脸的眼泪还没干,便开心地笑了起来:“小兰,你好啦!”
有了这契机,少年终于放下了些戒备,转头对着江珣煞有其事地介绍起自己:“谢谢你,救了小兰。我叫孟年安。你的名字是什么呢?”
“江以清。”江珣耐心地同好奇又困惑的少年解释是哪三个字。
孟年安似懂非懂地眨着眼睛,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兴奋道:“阿清,我叫你阿清,好吗?”
虽说修道者较常人衰老速度缓慢,单从形貌上无法准确判断出年龄,但这孩子看上去也就十五六岁,自己算起来应该是比他大了一轮不止,这样过于亲昵的称呼实在是有些让他有些不自在。只是江珣看着一脸期待的孟年安,还是没能说出拒绝的话。
见江珣点头,孟年安的眼睛笑成了两条线:“阿清。谢谢阿清。”
-
“什么人?!”
一排巡逻的弟子经过后山禁地,忽地看到一个身影在昏暗摇晃的树影中若影若现。几名弟子相视一眼,拨开丛生的杂草,呈防守队形慢慢靠近。
黑影蛰伏在树根旁,动也不动。
“谁在那里装神弄鬼?”为首的青年将手中燃着的灯笼高高举起。下一秒,那盏灯笼从手中倏然脱落,滚进了荒草堆中。
砰!砰!砰——
“出事了!”“快,快去后山!”“这,这是怎么了?!”“连发三次信号焰,出什么事了?”
寂静的夜晚被呼啸着升天炸开的火红焰火猝然打破,才歇下没多久的弟子们慌忙披上墨青色的校服外衣就一排排地拜城队列往外跑,层层叠叠,好似画中飘动的水墨松竹。
“掌门有令,外门弟子在此地等候,不可外出走动。”
林时屹等一众新来的弟子还未经过考核,自然都算作外门弟子,此时也被牢牢拦住。趁着林时屹仰着脖子和奉命守门弟子争论的动静,江珣找着机会无声无息地从后面的院墙翻了出去。
江珣循着夜空中弥漫的硝烟跟过去,遥遥就见密密层层的弟子围作人圈,将什么东西包围了起来。他跳上一段枝桠,这才看清内里的情形。
树下躺着一名男弟子。头颅以一个极其扭曲的角度垂在一边,没有丝毫活人气息。他的身体上伤痕累累,墨青色校服几乎被撕成一条一条的破布。腹部和胸口处都有几处贯穿伤,模糊的血肉泛着白沫和血泡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这,这是谁干的!”“邱师兄难道去了后山?”“肯定是了,听说后山里关着的是无法驯化的恶魂凶兽,掌门千叮万嘱过让我们不要靠近的。”“哎,邱师兄怎么会去后山呢......”“邱师兄没有理由去后山啊,会不会是被谁......”“你别乱说!”
“掌门来了!”
抽噎和讨论的声音霎时间安静下来,一群无措惶恐的弟子仿佛找到了主心骨,自动分列两排让出通道,齐齐喊道:“掌门!”
一名气度不凡的青年虽然步履匆匆,却依然端着温和自持的气度。
江珣这几日听去了不少消息。八年前,玉竹宗掌门病逝,指认其亲传大弟子宁云澜作为掌门。大多人都认为这个历经几朝风雨的老门派经此变故怕是要走下坡路,不复往日辉煌,更有拜高踩低者明里暗里给玉竹宗的弟子难堪。这般处境下,宁云澜却亲自培养出一众出色弟子,一潭死水的玉竹宗重新焕发生机,在仙门中扬眉吐气。
因此,对玉竹宗的弟子们来说,宁云澜这名掌门,犹如浑身散发圣光的救世神邸!
宁云澜将手掌轻轻覆上尸体的脸庞,待其大睁的双目阖上,细细查看了那些杂乱无章又遍布全身的细长撕裂伤口,沉声下了结论:“是后山中被镇压的凶兽所为。”随后,他有条不紊地安排了各项善后事宜,安抚了一众弟子。
“果然如此,我就让你不要乱说。”“可是......”“也许是意外吧。好了好了,代掌门都这么说了,你就别瞎猜了。”“就是,兴许是他听了什么传闻,想着进去捞几件宝贝也说不定。”“邱师兄不是这样的人?你怎么能这么说?!”“别吵了,代掌门都这么说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方才还凝固在上空名为恐惧的浓厚雾霭很快被宁云澜三言两语消解散去,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偶有几个惴惴不安发出疑问的,也很快被其他人堵了回去——宁云澜的话不可能有错!
江珣凝视着逐渐消失在视野的宁云澜,直到哄嚷细碎的讨论声渐近才转身朝着寝居掠去。
哐当!
江珣敏锐地在寂寂长夜中捕捉到一声物体坠落的声响,环顾四周,最终锁定在不远处的一间灰瓦小屋。门是半掩着的,皎洁的月光顺着门缝洒进去,原来是一间简易的小厨房。凌乱的灶台上摆着零零散散的炊具,蒸笼还摆在上头冒着烟,显然有人刚刚用过。
“阿清!”惊喜的声音从灶台另一侧传来,孟年安叼着块白面馒头突然蹦了出来。
江珣道:“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
孟年安黑漆漆的眼珠往别处闪躲了一下,随即又咧着嘴笑开:“因为我饿呀。可是别人都不饿。我经常一个人来厨房,做东西吃。”
江珣默然。是了,孟年安没有任何修为,和寻常凡人无异,可不是要吃人间的一日三餐。但仙门多的是结出金丹辟谷不食的修士,想来对吃食什么的并不上心。
他接过孟年安递来的馒头咬了一口,松软沁香,笑道:“好吃。”
“谢谢,谢谢阿清吃馒头!”孟年安白皙的脸颊泛起红晕,兴奋地不知怎么办才好,“没有人吃我的馒头,只有阿清吃。谢谢。”
孟年安的话语零零散散落在江珣耳中,让他有些不是滋味。
江珣是个各种**都很低的人,对于五谷做成的各类吃食自然也是不怎么碰的。此时他咬了满满一口再普通不过的白面馒头,试探着问:“下次......还可以来吗?”
孟年安瞪大了眼睛,脸颊因为激动而变得红扑扑的。他像一只雀跃的小鸟,猛地举起一只手:“可以,可以!”
哐当!
灶台上那片铸铁盖被孟年安乱挥的手臂打翻,重重坠落在地。
“......”江珣好像知道方才的声响是怎么一回事了。
“什么声音?!”
“肯定又是那个傻子来偷吃东西了!门禁时间遛出来,看这次不抓他个现行!”
门外两道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江珣搂着一脸惊恐的孟年安藏在灶台后方,却听见从另一头传来一道清晰的脚步声。
——又有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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