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醒!”
陈济正被人疯狂地晃动肩膀,他缓缓睁开眼睛,“别晃了,已经醒了。”
眼前的人是熹年。
这是他第四次投胎,也是火行者的第五世。
陈济这次睡了多少年,他又忘了。
反正每次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都是火行者,毋庸置疑。
只是,上一世的火行者是个好官,最后累死在案牍上,陈济为了完成他救济百姓的夙愿,累得半死。
睡了这么多年也没有缓过来。
“熹年,再让我睡一会儿。”
熹年看着这个像乞丐一样的男人,疑惑地看了看自己身上,身上的衣服也没有绣名字,“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是谁?”
陈济现下脑子里一片空白,猛然睁开眼睛,伸手在身上乱摸。
还好,绑在腰间的伞还在。
陈济摸出来伞,打开,揭开伞里面的一层油膜纸,赫然是大半张伞面的小字。他细细读了起来。
熹年抬头看了看耀阳白日,“这大晴天的,你打伞干什么?”
陈济从伞的后面探出脑袋,头发乱得像鸡窝,脸上也是污泥,像是从哪个泥洞里爬出来似的。
“有笔吗?”
“啊?”
“毛笔。”
熹年是上山来采药,身后背着竹筐,笔肯定是没带,“没有。”
闻言,陈济从身上扯下来一截布料,然后将线头细细捋好,在手指上咬出一个伤口,鲜血立刻冒出来,陈济就沾着血,在伞面上写他不能忘记的事情。
熹年被他怪异的行为吓了一跳,好奇地凑过去看,只见陈济写得非常认真。
一整个伞的内里,几乎用了大半,字体极小,好像是生怕用完一样,陈济现在写的字一样小。
熹年凑近,想看看上面都写了什么。
看清楚之后差点两眼一黑,除了能认出来几个“一”、“二”、“十”以外,其他的字就像是蚂蚁乱爬一样,不仅小,且奇形怪状。
若是要传递什么秘密情报,用这种字体,估计能加密,还不能被破解。因为除了眼前的人,估计没人能认清楚上面的字。
他看得眼睛难受,什么都没看懂。
等陈济终于写完了,抬起头,熹年就坐在他对面的石头上,然后递过来一个煎饼。
“饿了吧?”熹年笑得很温柔,像是盛夏的阳光。
陈济犹豫了一下,这一世的火行者脾气这么好?
熹年说道:“我看你饿得面黄肌瘦的,出门采药也没带什么口粮,凑活吃吧。”
陈济接了过来,狼吞虎咽,三两口就把煎饼吃完了,连味道都没尝出来。
熹年问道:“你认识字,肯定不是寻常的乞丐,怎么会睡在这山野里?”
陈济当年找了个山洞,一头扎进去就睡着了,可能是哪天下暴雨山洞塌了,然后把他冲了出来,否则他不会像个乞丐。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熹年愣了一下,道:“连自己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陈济道:“只知道姓陈,陈旧的陈。”
熹年问道:“你多大了?”
“不知道。”
“家在何方?”
“不知道。”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不知道。”
熹年叉腰起身,“胡说,你刚才明明喊了我的名字!”
嚯,还是这个脾气!
陈济耍无赖,“我没喊。”
“你喊了!”
“你听错了。”
熹年摸摸脑袋,仔细回想,仿佛真的怀疑自己听错了。“那好吧,我家就在山下的镇子上,你要不要跟我回去?”
“要!”
熹年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唐突的决定,随便捡一个野人回家,这对吗?但是怀着医者悬壶救世的心态,还是不忍心陈济躺在这山里,虽然没有骇人的野兽,但一个失忆的人在山里游荡,总归不安全,权当给自己积德了。
陈济跟在熹年的身后,问道:“小恩人,你如今多大了?”
熹年:“十九岁,马上及冠。”
嗯,还有很长时间。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井熹年。”
“名字挺好的。”
熹年笑了笑,“小兄弟,我家里开了医馆,我爹医术高超,让他给你号号脉,保不齐一下治好了,你就能去找你的家人了。”
陈济苦笑。
他没有家人,从出生起,就是孤身一人,后来被选召为土行者之后,仍旧独身,被伤害时遇到火行者,两人也算过了一段好日子,之后误杀了火行者,又变成孤身一人。
二百多年了吧,没有家人,只有火行者一个朋友。
人人都羡慕陈济的能力,羡慕他长生。
奈何,共在人间独上天,哪知天上羡人间「1」。
陈济灵光一闪,他这一次,不想再用那个名字了。追上前面的熹年,他说道:“我想起来我叫什么名字了。”
“这么快就想起来了?什么?”
“我叫陈羡之。”
“嗯,你的名字还挺好的,羡之?羡慕什么?”熹年边走边问。
陈羡之笑了笑,“羡慕生老病死。”
熹年朗声大笑,“生老病死?哈哈哈,这不是每个人都会经历的吗?有什么可羡慕的?”
陈羡之也笑了,“我也不知道。”
可能是羡慕你吧,不用守着那些记忆痛苦地活着。
熹年家的医馆,叫做济世堂,开在京城不远处的山脚下,这个小镇子依山傍水,山明水秀,避世隐匿,最好不过。
熹年的父亲井大夫,名号传得很远,来医馆就诊的人络绎不绝。
陈羡之同熹年摘完了药草,天色近黄昏,井大夫才得空。
“爹,这是我在山上捡来的人,他跟家人走散并且失忆了。”
井大夫倒是很热情,“来,小伙子,把手伸过来,让我给把把脉。”
陈羡之很听话地把手伸过去。
井大夫的手一摸上去,就惊了一下,“嗬~你这身子骨怪好的啊!年轻气盛的!”
陈羡之笑了笑,身为土行者,他可以滋养万物,也可以让万物滋养自己,所以他的身体一直都是鼎盛的状态。
但是过了一会儿,井大夫不说话了,而且眉头越皱越深,熹年在旁边看得干着急。
“爹,怎么了?你不是说他身子骨很好吗?”
井大夫端详着陈羡之的脸,“孩子,你今年多大了?”
陈羡之还没开口,熹年道:“爹,他不记得了。”
井大夫的脸色更不好了,陈羡之以为他摸出了什么,开始变得紧张起来,第一次被发现陈羡之不死的秘密,也是个大夫。
“二十五岁。”
“啊?”
井大夫道:“你今年二十五岁了。”
“嗯…”陈羡之心里一阵紧张,这都能摸出来,真是神医啊。
“你这个脉搏,很奇怪啊,似是波涛骇浪,却有几处艰涩,多年曾受过伤,将你的心中气打散,至今未能恢复,所以表面汹涌,内里却似枯朽老者,不起波澜。”
竟然这么神!
陈羡之立刻抽回手,“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也不知道井大夫所说的事是什么,只有一问,我还有没有救?”
井大夫捋着胡子说道:“其实不难,找回来就好了,无论你挂念的是人还是事。”
“那若是忘得干干净净,找不回来呢?”
“那便不找了,另寻心中气,生灵坚韧,不是一下子就能打死的,仔细养养,你一定能长命百岁。”
陈羡之笑了笑,“那就借先生吉言了。”
熹年拍拍陈羡之的肩膀,“放心吧,我爹医术高超,你就在我家里住下,打打杂,等想起来了再走。”
陈羡之便在济世堂住下了,一住就是一年。
令熹年感到意外的是,陈羡之洗干净之后竟是个白白净净的书生模样,加上他识文断字,出口成章,一派书生气,便以为他是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什么活都干不了。
谁知道陈羡之什么都会,洗衣做饭劈柴火,采药种田倒夜壶,一双巧手,上能修房盖瓦,下能绣花缝衣,简直就是个全才!
有时候还能拿着扫帚舞两把枪。
关于陈羡之的身世,让熹年越来越好奇。
后来过了不久,济世堂搬到了京城,因为熹年已经及冠,媒婆快要把济世堂的门槛踏破了。
还有媒婆说什么也要给陈羡之找个姑娘。
后来流传开来,济世堂的大夫是个神医,甭管什么病,都能药到病除。可除了大夫以外,还有两个宝贝,井熹年和陈羡之,长得一个赛一个的俊美,还都到了议亲的年纪。
两人不堪其扰,从济世堂搬了出来,租了一座小院子,经常接济附近的乞丐。
那年月,很多乞丐,大齐百年来积攒的气运,似乎即将消耗殆尽,朝中青黄不接,无人能堪当大任。
所以大齐经常被周边小国骚扰,其中最欢腾的,就是北狄。
征兵的时候,熹年去参军了,要去做军医,井大夫拗不过他,请求陈羡之照顾熹年。
“我知道你并非常人,看在熹年曾将你救回来的份上,能不能一起参军保护他?”
井大夫跪在陈羡之的面前,佝偻着腰,像是根一捏就碎的朽木。
陈羡之道:“我会保护他,但天命难违,熹年此去,可能回不来了,井大夫还愿意放人吗?”
井大夫的泪顺着充满沟壑的脸上流下来,“这孩子从小就志气不凡,吵着要悬壶济世,拯救黎民百姓,我若是阻拦他,他平庸一生不得志,会埋怨我的。”
“就算他会死?”
“就算他会死。”
陈羡之跟熹年在军营里待了两年,这两年里,熹年救了无数的人,从军医变成医官。陈羡之也从一个小小的士兵变成了指挥使。
两年后的某天,熹年死了,死于一场寒疾。
临死前,熹年躺在陈羡之的怀里,陈羡之问他:“你有什么一定要完成的事情吗?”
熹年的视线望向京城的方向,“我本欲悬壶救世,后又妄想天下太平,竟一志未成。”
陈羡之贴近熹年的耳朵,“我来替你实现这些愿望。”
熹年握住陈羡之的手,“多谢你,陈羡之。”
应是我多谢你,熹年。
火行者的第五世,仍旧想救世,又为大齐而死。
陈羡之将熹年的骨灰送回济世堂,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
在两人曾经住过的小院门口,遇到一个跟其他乞丐抢饭吃的小孩,打起来架不要命,能把比自己大很多的孩子撞倒。
陈羡之出手帮了这个小孩,后来这个小孩就黏上他了。
一连被跟了好几天,陈羡之吃饭他看着,睡觉他看着,连洗澡他也要看着。
陈羡之终于忍无可忍,揪着小孩破旧的衣领,“你别跟着我了,我连自己都养不起,更别说养你了。”
那孩子的眼睛黑白分明,盯着陈羡之,“那个大哥哥呢?他怎么不见了?”
陈羡之这才反应过来,这孩子是两年前熹年照顾过的小乞丐。
“他死了。”
小孩听到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很惨很惨,很响很响。路人还以为是陈羡之这个做爹的刚打了孩子,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一大一小。
因为与熹年的这一点联系,陈羡之十分之无奈地收养了这个孩子,取名为陈子信。
对,就是崔仲儒的小师兄——陈子信。
注释「1」:
“共在人间独上天,哪知天上羡人间”用自明代边贡《嫦娥》。原诗为:“月宫秋冷桂团团,岁岁花开只自攀。共在人间说天上,不知天上忆人间。”
此处释义为:陈济身处人间,却长生不死,对于普通人来说求之不得的能力,对于陈济来说,是诅咒;所以陈济羡慕普通人,羡慕生老病死的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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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封侯拜相陈羡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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