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声,我一去这样久,是我不好。”他慢慢走近两步,“你找来他……我不怪你。”
去他的冒牌货!
我浑身发热,正要提剑上去,却被林玉声拉住。在外面这么久,他指尖竟然还是热的。
“别冲动。”
他紧紧握住我的手腕,沉默着看向对面神色莫名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气息比平时紊乱,我看见他白皙颈侧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去了淡淡的红色。
我直觉地觉得哪里不太对。我原以为自己浑身燥热是气昏了头,但此刻体内翻腾的燥热古怪中透着熟悉。只是对面一说话我的思考就被打断了。
“玉声,他要杀我,”对面那东西又开口,“你也不管吗?”
装,接着装。我要是看不出来他在装,我都对不起我学过的狐族典籍。身上那个难闻的香味也有点熟悉,是不是也是什么拿来勾引人的东西?
“林玉声,”我扯他的袖子,学着风晴的样子,“我、我什么时候要把他怎么样了……在外面这么久,你该冷了。我们回去再说,好不好?”
虽然说这话的时候,我根本没把剑放下来。
不是说已经魂飞魄散了吗?现在又回来碍眼干什么?他没发现他在这里很多余吗?
“他半夜鬼鬼祟祟上流玉峰,”我同林玉声讲,“要不是没安什么好心,他就不能光明正大地来?你小心一点……”
“轮得着你管这些?”他看向林玉声,笑了一笑,“玉声,你告诉他,我们从前像这样的半夜幽会过多少次,去过多少地方,做过多少事,嗯?”
真想让他再魂飞魄散一次!
林玉声蹙着眉,看看我又看看对面,拍拍我的手背,竟然朝那东西招手:“你过来。”
他听了这话就很得意,看了我一眼,快步朝林玉声走过来,竟然敢去牵林玉声的另一只手,被我眼疾手快地拍开。
那东西表情难看了一瞬,又笑了:“冒牌货,心虚了?你知道我是……”
他话没说完,眼睛乍然睁大,看向刺穿他腹部的透明长剑。我也是一愣。
林玉声收了明漪回来,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人倒下,片刻之后成了一具木偶,露出来腹部被损毁的机关。
“这是……”
“木傀儡。”林玉声还在低头看地上的木偶,“用了幻术。”
他说完,顿了一顿:“手法很高明,是高手所为,我方才也不知道——但是既然你在这里,这就一定是假的。”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正准备问他,却忽然瞥见木傀儡胸口一动,电光石火间立刻揽住林玉声往旁边闪开,挡在他身前紧紧掩住他口鼻。
我总觉得木傀儡身上有股香气,原来里面有这样多的药粉!
怪不得我方才也总觉得体内发热,还以为是一时冲昏了头脑。
隔着袖子,我也能闻见空气中蔓延开来的比方才浓烈数倍的味道。林玉声还能撑着动作如常,但他的视线此刻飘忽不定,面色已经是绯红了。
这到底是什么药粉,连对他这样的高阶修士都能有这样的效果!
我撑着一点理智,揽着林玉声用最快的速度回了殿内,合上门放了结界,才终于敢就地坐下,松开他,摇一摇他,叫他名字。
林玉声嗯了一声,半醒未醒一样,额头靠在我的肩头。
不对。不对。
我比他吸入的药粉一定要多,但此刻还能有神智。林玉声再怎么样也才泡过寒潭水压制心魔,修为又比我深,这东西对林玉声的作用怎么会这样明显?
还有什么。一定还有什么我没有发现。
我这样问林玉声,他没说话,手臂还环在我的脖子上,偏着头看我。我把眼前浮上来的幻觉强行压下去,看清面前景象,觉得他的神色不是很对,试探着叫他:“林玉声?”
他嗯了一声,由着我帮他运转清心诀,视线一动不动地盯着我。
麻烦了。他这个样子,看起来已经魇住了。
“林玉声?”我晃一晃他,探了灵力进去,试图理顺他体内紊乱暴走的气息,“我是谁?”
林玉声盯着我片刻,嘴角忽然扯开一个很轻的笑。
“怎么总是这种时候才肯见我?”他松开环着我脖子的手臂,摸索到明漪,另一只手摸着我的侧脸,轻声道,“我都梦不到你——每次只有这时候,我才一定能见到你。”
我听了他奇怪的话,心下一惊,还未开口,却忽然发现周围景色竟然全都变了。
我们不是在昏暗幽寂的流玉殿里面。周围草木枯萎、遍地焦黑,血色浓云盖住了日月,低低压着山顶,狂风夹杂着沙砾,雷声阵阵。
我一愣,而后猛然反应过来——高阶修士能将旁人卷入自己的识海之中,见自己此刻心中所见。我在不太清醒间,被完全不清醒的林玉声卷入了他的识海!
如果是林玉声的识海,林玉声的心魔……
背后雷鸣阵阵,我转头,见山上还有一人,形容狼狈,周身却仍然光华缭绕,似笑非笑地站在远处,压迫感气浪一样翻卷过来,我要顶着巨大的压力才能看他一眼。
我忽然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想要细究却一闪而过。我只能意识到,这是放鹿山,对面的就是传闻之中的堕仙人。
我为什么能意识到这一点?
顾不得考虑这些了。明明就近在咫尺,林玉声说完那奇怪的几句话,却好像又看不见我一样,剑尖在地上一撑便背对着我站起来,指向对面,衣袖猎猎。
堕仙人的声音水波一样翻涌过来,在一方天地间回响:“还没尝够这种滋味么?所有人都退了,只剩你自己了……”
“少废话!”
话音未落,林玉声便斥剑出去与那个残影缠斗起来,瞬息间已经是数十招过去,业火漫山。我顾不得旁的,立刻提剑跟上去,化出成百上千剑影。
即便只是心魔幻影,堕仙人的实力也远非常人可比。我勉强避过一道闪电,见林玉声虽然看起来毫无惧色、甚至很熟悉对面的一招一式,但同样应付得有些吃力。法阵已经落下,我冲上去抬剑同他一道顶住,林玉声就在此刻忽然很诧异地看我。
“你怎么还活着?”
我手上剑都险些慢了一瞬。我不应该活着吗?
他也没再说话,目光立刻又转回去,右手极快地结出法印,向上猛然一举,青色光芒与漫天业火猛然相撞,震得天地都震颤一瞬。
很不合时宜,但是这样的情景落在我眼中,让我有一霎兴奋得几乎整个灵魂颤抖——林玉声此刻完全出鞘了。
对面一声巨响,我忽然间见堕仙人身形暴涨如山岳,背后业火冲天,仰头勉强看见他竟然獠牙巨爪,成了半人半兽的样子。
整座山头都被他的笑声吼叫包裹住。足够让金丹修士灰飞烟灭的剑阵对他而言似乎无甚影响,只在他盔甲上留下些印子。他抬步便山峦震颤,巨剑当空落下,地面立刻蜿蜒开一道极深的裂痕,我与林玉声在山崖碎裂前朝两侧跃开。
吓唬谁呢?谁还不会变大了?
我点地腾空起身,半息间鸣叫一声展开翅膀。平时我给林玉声看的是缩了很多很多倍的鸟身,眼下遮天蔽日的样子才是我真正的大小。我迎着狂风上去,盘旋间挡住他落下的攻击,在云层间瞥见林玉声青色的灵力在下方熊熊燃烧。
堕仙人方才不知为何,起初就是一副已经鏖战过的样子,此刻一时露出破绽,我与林玉声都趁着这个机会不顾一切地狂追猛打。
不知过了多久,对面的幻影才逐渐散去。
这东西也很讨厌,被打散了也不肯老老实实地退场,念叨着什么周而复始周而复始,笑得很难听,回音一层一层潮水一样地叠在一起。
林玉声似乎听不得这样难听的声音,我见状便捂住他的耳朵。他气息还未平稳,长发散落,手中剑尖曳地,被碰到的一瞬间又是那样很诧异地看着我。
“你……”他抬手,抬到一半又伸回去,胸腔剧烈起伏,“你不是已经……你怎么……”
我一愣,而后忽然明白了,一下子心凉了半截。
方才来不及细想,眼下我把这些奇怪之处都想清楚了。
——那个碍眼东西当年是就在放鹿山一战魂飞魄散的。林玉声现在是把我当成他了。
我刚刚因为打赢了幻影而升腾起来的一点兴奋,一刹间被全部浇灭了。从头到脚浇灭了。
林玉声不是在看我。林玉声是在透过我看那个碍眼东西。
我以为他早就忘了那人了。时至今日、时至今日——他心中所想原来仍然跟我没一点关系。
林玉声眼下长发散落衣服散乱,瓷白脸上手上有几道血痕,汗涔涔地站在我面前,只是眼睛亮得出奇,几乎是灼热地盯着我。我被他这样看着,从头到脚都冰凉了。
顾不得身上的伤,我按住他的肩膀,强行提着一点神智试图理顺他的灵脉气海:“这里不是放鹿山——林玉声,你看着我,我是闻鄢,我们现在是在流玉峰……”
我重复了不知第多少遍,他才好像明白过来一点,呼吸渐渐平缓了,又慢慢地眨着眼睛。
“闻鄢?”
“对,”听到他终于认出来了我,我心下松了一点,勉强笑了笑看着他,“闻鄢,我是闻鄢,你看看我,方才的都是假的,不要想了……”
“闻鄢……对了,你是闻鄢……”他喃喃说,“我们已经回流玉峰了……”
还好他此刻看起来还能听进去我的话。看见周围战场景色迅速变化,几瞬之后又成了流玉殿,连带着方才的伤似乎也都消失了。我昏昏沉沉间松了一口气。
林玉声靠在我肩头,手指抓着我的衣襟。我撑着理智抱他起来,觉出来他身上似乎与平时不太一样,比平时温热一些。
今日之事一定是有人设计好的。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也不是说什么……说什么旁的事情的时候。好容易帮他压制了心魔,等赵何处来了再说。眼下他需要休息了。
我抱着他进了房间,忽然脚步一停。
他房中方才是这样的吗?他房中从来是这样的吗?
墙上、案上、榻上,到处都是画卷。站着的、坐着的,执剑的、提灯的,面无表情的、微笑的、凛冽的,铺天盖地全都是一张面孔。
和我六分相似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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