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声提了剑出去。
他到底在说什么?什么定数、什么贪心?
我顾不得想这些,想要起身,却又被一阵无形的力量拉了回去,想要动用灵力却也无计可施。
他这次下了狠手。我几乎用尽所学,才勉强摸出来禁制的大概位置。
那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上了流玉峰了。林玉声方才出去得匆忙,显影石落在旁边的案上,我在模模糊糊间看到上面的画面不断向前,大概是周照川在往前面跑。
我终于看见了林玉声。他衣袖猎猎站在高处,负剑看着山下来势汹汹的人,看不清脸上什么表情。
“太上长老,你看看,我像走火入魔吗?”
“林峰主,”归璞真人见到他,似乎愣了片刻,声音才响起来,“若非心魔,你又为何在流玉峰上闭门不出,你的弟子又为何重伤?放鹿山一战,你若说你当年是全身而退,如何能叫人相信!你此刻似是有恙在身,但放眼这青云宗内,谁能伤你,谁会伤你?心魔一事,你今日是否需要给天下仙门一个交代?”
我正咬着牙和林玉声留下的禁制对抗,听见他这句话,浑身的血都好像涌上脑门。
当真是有备而来。
“交代?”林玉声笑了笑,“什么交代?”
“我没觉得谁欠过我,我也不欠谁。”他淡声道,“我是留了心魔,那又怎么样?当日镇压堕仙人,诸位不敢去,我去。留了心魔,我便停滞修为,画地为牢,闭门不出。依你们看,此事又要如何?”
“林峰主,我若是你,早就自绝经脉,免得来日当真走火入魔,祸乱苍生!”
人群中早有细细议论声,头一个说话的是个五大三粗的中年男人,我握紧剑柄,只恨不能上去捅这东西一剑!
“郑宗主,”林玉声眯了眯眼,“我记得当年你跑得也很快,留了十余个师弟师妹在前面。你这样慷慨,怎么还不去陪他们?”
“你!”
寒露寺的住持合十念了一声,道:“林施主到底是为镇压堕仙人才如此,喊打喊杀也是罪过。只是心魔到底非同小可,还望林施主以天下苍生为念,莫要一意孤行,让仙门百家共同将此事善了。不若寻一清幽之处,让林施主暂且静养,诸位共同寻找压制心魔的良方……”
“清幽?”林玉声笑了,“流玉峰还不够清幽吗?想把我关到什么鬼地方去?”
他说话间上前半步,剑都未拔,乌泱泱一群人立刻警备起来,武器出鞘的摩擦声响成一片。
我终于摸清楚了禁制被他下在什么地方,咬牙硬调动被困住的灵力,冷汗把衣服全湿透了。
从一开始就是定局。今日必有一战。
我方才对抗禁制的时候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心魔其实不是最重要的事情,甚至也不是那么大不了的事情。最重要的是太上长老不仅给在场所有人传递林玉声眼下可以趁虚而入的信息,还给了一个过于正当的由头。
一个所有嫉恨他、觊觎他、忌妒他的人,都能在今日光明正大地围剿他的由头。
这样的人太多太多了。计谋是拙劣,但平衡早就倾斜了,只需要一点点外力就够了。若是林玉声当时没发现剑的问题与木傀儡,唯一能仰仗的战力也被削弱,今日便毫无一点翻盘的可能。
“我从来没说过我是心怀天下苍生的人,更没拿这种名头来沽名钓誉,今日诸位也不必用这种名号来要求我。”林玉声提了声音,“自己不敢做,就别来嫌我做的不好。我做事只随本心,不听你们念经。”
“若是不信我能自己压制住心魔——要杀我的,先自刎于前。要关我的,先自己进去。”他似乎往前慢慢又走了几步,“都做不到,就别说什么废话,来与我一战。赢不了我,就别想命令我。”
我半跪在地上,汗水流到眼睛里面,只能听见他的话语与衣摆曳地摩擦的声音,拼了命地往外拔出禁制。
不会有人想当第一个出头的,但混乱之中人就会从众。所以那群老东西一定会安排好人当第一个动手的。
我终于拔出来了林玉声的禁制,痛感直逼到头顶,一瞬间灵力在体内重新充盈——不止是充盈,甚至比先前更要汹涌,甚至隐隐又有突破的迹象。
还不够。还不够。
——不必显影石,我已经听见外面长剑破空的声音,心下一沉。这场围剿终于还是急不可耐地开始了。
一个人的私欲是私欲,一百个人的私欲就是正义。他们想必等这样一个由头等了许久。
我拄着剑起身,心下只有一个念头——
杀了这群人。我要杀了他们,眼下还不够。
外面声音越来越大,我咬咬牙,拔剑出鞘。
我从邪修那里听到过一个方法。能将修为在一刻钟之内提升数个境界,代价是反噬经脉、燃烧寿元,修为提得越多,反噬越明显。
……顾不得这许多了。
按着记忆之中的方法,我快速横了剑锋划破手腕,滴血画阵。只一瞬狂风四起,我清晰地感觉到体内灵力如山洪奔涌一样暴涨,霍然睁大眼睛!
这种感觉不会有错。虽然不像眼下这么猛烈,但我之前修为以异乎常人的速度增长的时候,就是这同样的感觉。
怎么会是一样的感觉?!
我在巨大的空白与茫然中,猛然又想起每次我和林玉声很得意地说这件事情的时候,他总是看不出来什么高兴神色。
——我修为变慢的那段时日,他却高兴起来。
——昨日他一遍遍叮嘱我,不要动用灵力。
我猛地一个激灵,险些拿不稳剑。
他早就知道。他早就知道!
我闭了闭眼睛,指甲一下子嵌进掌心里面,一下子几乎喘不上气。
我全都明白了,又全都不明白。
最艰难的时候我也没有当过邪修,一日都没有。那怎么会是这样呢?我怎么……怎么会是这样呢?
怪不得他总是用那种眼神看我,怪不得他总说那些很奇怪的话。他早就知道,我只有……那么可怜的一点时日了。
也许我很快就要看不见林玉声了。那这些日子,这些日子他是在……怜悯我吗?
耳边嗡嗡作响,我不敢想,不愿想,眼下也顾不得想,只快速结了余下的印,提了剑冲出流玉殿。
既然已经这样……
我感受着体内几乎喷薄的灵力,胡乱擦了擦眼角。
既然已经这样不可回头,不如就再烧旺一点,彻底燃烧殆尽好了。
流玉峰的结界在几十种上百种法器的攻击下,已经摇摇欲坠了。
不是所有人都倒戈了。我看见赵何处、周照川、庄云帆,还有几个人——我只能认得出来文华峰的周绰和六音门的姜沉弦,都拦在那群乌合之众前面。
但是太少了。
各色灵力火花闪电一样在空中撞击成一团。仍然没人敢近林玉声的身,但这样多对一的围剿,再打下去只是时间问题。
他的确不会被就地诛杀,但他会受伤。我从来不说,但我知道,受伤是很疼的。
我远远看见林玉声剑尖曳地退了半步,咳出一口血来,随手擦了便又飞身出去,立刻斥出手中长剑。
忽然有一阵撕裂般的感觉,我勉强稳住身形,意识到反噬已经隐隐开始,甚至比我想象中还要剧烈。我咬牙,猛然爆发出的剑气如同雷电一般,空气都跟着波动一瞬。
天地似乎安静了半瞬,而后惊呼声便炸开来,林玉声猛然回头。
他面色极为苍白,只有眼睛亮得像有火焰在里面燃烧,嘴角没擦干净的血迹红得灼目,见到我惊愕一瞬,此刻脸上才升起来真正的怒意。
我有一千句一万句想和他说。但是此刻实在是来不及与他多说什么了。我只好就这样望着他——把之后的万万年都压进一瞬地望着他——很快地掠到他身前几尺处。
邪修方法还是名不虚传。眼下我大概已经有渡劫的水平了。
——渡劫之后就是飞升了。这样捞月而死,算不算得上飞升呢?
我没给所有人,包括林玉声在内任何反应的机会,抬手燃起来铺天盖地的火焰,身后赤色火焰在一声嘹亮鸣叫中升腾成一只巨鸟,离得近的几个人已经开始大喊着往后奔逃。
我只有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一刻钟之内,必须让所有人知难而退。
“你是谁!”
“这是、这不会是……”
“想活命的,”我有些看不清眼前景象了,尽可能凶猛地瞪着人群,操纵着烈焰鸟提高声音,“就滚回去!”
我有意在空气中散开来威压,足够让他们知道,流玉峰上面还有旁人,不是他们想来就能来的地方。
这群人里面有几个是当真肯为自己口中的“天下苍生”“宗门大义”而付出生命的呢?
十分之一都没有。
大概原本与林玉声缠斗的时候已经有人开始退却了,眼下虽然剑拔弩张,一时再没有人敢轻易动作。我余光看见林玉声飞快靠近的身影,立刻剑尖刺入地面三寸,按住剑柄注入灵力。
巨鸟的身形散开来,灼热气浪把所有人都往后逼退,又化成深红色的光芒,罩在原来四分五裂的结界上。
光虚张声势也还不够。我抽干了所有的灵力凝成了新的结界,这下没有林玉声的准许,谁也进不来了。威慑住这群人,剩下的事情就好处理很多了,赵何处、周照川,他们都会帮林玉声处理的。
我松下一口气转过头,很难过地发现,我连林玉声的脸也看不清了。
流玉峰的白天黑夜其实区别不是很大。
我再有意识的时候,只能隐隐感觉到一点光线,不知道眼下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眼下到底是什么时辰。在众人面前,我没敢露出异样,硬撑到他们暂且下山才栽了过去。
到处都像针扎。我略微动一动手指,心下明白过来,我此刻已经连毫无灵力的凡人都不如了。
周围好像是很安静的,我能很清楚地听见林玉声气息中一点点微妙的变化。他小声地叫我:“闻鄢?闻鄢?”
我想应声,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头全是铁锈腥气,说不出话来了,只好握一握他的手指。
这样难看的样子也被他看到了。万一以后他想起我,全是现在这个样子,可怎么好呢?
我喉头一下子发紧,牙都要咬碎。我不想走。我不要走。
“你又是这样……”他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在哽咽,“你怎么能这样?我原本、原本都找到方法了……”
我什么都不怕,只怕他这个样子,昏昏沉沉之中摸索过来他的手,在他掌心很慢地写字。
也许运气还算不错,我想。我还能这样靠在他身上,听一听他的声音,和他再说说话。
我没多少力气了,一笔一笔断断续续地写得很慢。我告诉他,我跟邪修还学过旁的东西,也许还能再回来找他。
其实我自己也没把握。我只是隐约听说过这种事情罢了。我又不是真的邪修。
但我也只能这样告诉他,告诉他不要这样难过,我会努力自己再活过来的。我能为他死,就能为他活。
林玉声却愣了一下,一下子爆发了一样,我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好摸索着去找他的手,却被他一下子按住。
他实在是很少有这样激烈的动作,睫毛颤抖着擦过我的眼角,血腥气混着血腥气,混乱交杂的气息间有滚烫的泪水顺着蹭到我脸上,又流入交缠唇齿之间。
也许是他的,也许是我的。旁人总说我是冷硬的铁疙瘩,不会流泪的。我这辈子大概就这么多泪了。
他似乎在说话,但我已经听不见了。我不知道手里是什么,只是紧紧地抓住——我只恨不能把自己钉在这里。我没想到林玉声会这样难过,毕竟我也只是一个影子而已。
意识到他真的很难过的时候,我彻底慌乱了。林玉声以后要怎么办呢?我根本不敢想。
我只能这样告诉他,也告诉我自己,我会回来的。
我断断续续地写到一半,却忽而觉得身上一轻,一直昏昏沉沉的意识格外地清晰。
针扎一样的痛感忽然不见了,消失的视线与听觉竟然也一下子都回来了,我来不及兴奋,却猛然见自己浮在半空中。
我茫然地看过去,见林玉声抱着我——或者说我曾经的躯体,低着头,在霜雪一样的月色里面颤抖。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he!he!he!小闻会打赢复活赛的!基调是二人转小甜饼不会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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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须臾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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