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林玉声旁边坐了整整五日。
白天黑夜光线明明暗暗,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了五日。我坐在他面前,他看不见。我叫他,他听不见。我抬手,也只能穿透他的肩膀。
“我”的样子果然是很狼狈的,面色难看得我自己都不想多看。林玉声好像不在乎,只是入定一般只是抱着那副躯体,像仙门大会的前一日那样,让“我”的头靠在他的肩上,很轻地抚过头发、抚过脸侧、抚过脊背。
我几乎不敢看了。
从前我总是想让他爱我一些,再多爱我一些,最好只爱我一个。眼下我却再不这样想了。
他那种空寂的眼神看得我不知如何是好。他听不见我的嘶喊,看不见我的动作,感受不到我的触碰。
我头一次宁可他真就只是把我当做一个可有可无的替身,那他便也不会这样难过。
昨日我还在想,过几日我就要重振旗鼓,把先前那个人压下去一头。从他的神识里面出来之后,我和他甚至在木傀儡那件事之后,还没有好好地说过一次话。
我怎么能这样对他呢?他怎么能这样对我呢?
五日里面,我不知对他说了多少话。
“林玉声,我从来不骗你,我说了我会努力活过来的,不要这样了……不要这样了,好不好?”
我拉他的袖子,手指从布料间穿过去。
“你连外面的花也不管了吗?”
我试了八百次也碰不到窗户,一遍一遍地叫他。
“你至少把窗户关一下,这样子你肯定要冷的……”
他只是垂着眼睛,兀自坐在那里。我徒劳地去摇他的肩膀,朝他大声地喊。
“你到底要怎么样?你要一辈子都在这里吗?”
“林玉声,我早知道你是把我当个替身,你做出这个样子给谁看?你以为我会相信吗?”
到最后我只能跪坐在他身前,用透明的身体抱着他,喃喃地几乎是恳求他。
“你说句话,林玉声,你说句话……”
他忽然抬起眼睛看向我,我一惊,却见他的目光直直地越过我,看向窗外。
外面起风了。
第六日的早上,我看见林玉声动了一动。
“我”被放在榻上,他很仔细地擦干净上面的血迹尘土,又慢慢地拢了头发,扣上精巧的银冠,把我的剑放在旁边。
像他第一次把我按在镜子前面的那样。
他做好这些,坐在榻边看了很久。我叫他,他听不见,我只好飘过去,紧紧贴着自己曾经的躯壳,凑在他眼前,装作他是在看我。
我凑在那里,看见他面上没什么表情,无悲无喜一样,一滴眼泪也没有。
“闻鄢。”
他这几日第一次开口,嗓音干涩沙哑。
“你不要骗我。”
他终于肯说话了。这是好事,我想,这是好事。
我飘在他眼前,一遍一遍跟他保证,我不骗他,我肯定想尽一切办法活过来。
我第六十二遍话刚说到一半,他却忽然起身,抬手召过来明漪,垂着长发站在门口,又回首看了一眼,面色苍白得像瓷器。
“等我一会儿。”他看着榻上,“一会儿就好。”
他这个样子……他不会是要去杀人吧?
我着急起来,跟上他:“你做什么?你现在就动手,你痛不痛?”
他听不见。我刚跟到大殿就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拦住了,只能喊着他,看着他一个人提剑,逆着光一步步走出去。
我急疯了。
他被人暗算了怎么办?他被人伤了怎么办?他再遇上什么麻烦怎么办?
我冲上去,又被弹回来,再冲上去。
从早到晚,我一遍一遍地尝试,最远也只能到大殿里面,连门都出不了。
大殿里面完全暗下来的时候,我终于听见了脚步声响,抬眼就看见大殿门被打开,林玉声提着剑走进来,头发完全散开了,仍旧没什么表情,血珠顺着剑锋往下滴。
我飘过去,仔细看他有没有哪里伤到,只一看就开始着急——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不少,嘴角也明显有擦过的血迹。
他没看我,只是穿过我的身体,进了房中,径直走到榻边。
“我杀过了。”他开口,“归璞、归素、归仪……”
他自己一个人吗?那他到底受了多少伤呢?
我说话他听不见,只是自己坐在一旁,边擦剑边数人名,竟然和平常的样子又有一点像了。
我看着他擦干净了剑,又站起来,把我喜欢的那些东西——我的石头,我的莲花灯——都拿过来放好,沉默一会儿又开始叹气。
“我说你什么好呢。”
他出去一趟杀完了人,好像开始慢慢地从前几日那种样子里面抽离出来了,又开始像一个寻常的人。
“半分也不肯多留给我。”
我徒劳地去拉他的手腕。我怎么会不肯——我怎么会不肯呢。
他说了两句话,便好像开了话匣子,开始絮絮地怪我。这次他没有像之前那样流泪,看起来也不是那么难过。
“你等着吧。”他忽然说,“天底下长得像的人多的是。”
他这话说得真是很薄情。我愣了一瞬,竟然笑出来。
我想,也许是的确我想多了,他并没有我想的那么难过。该报的仇报过了,再停一段时日,也许就好了。毕竟归根结底,我在他身边也只有四个年头而已。
也许我没那么重要。还好我没那么重要。
我坐在一旁,看着他。
从前我总想让他多注意我。我还是第一次因为他可能会忘了我这个念头,而觉得高兴。
林玉声说了很久,说什么我应什么,哪怕他一点也听不见。我正在高兴,却听见一下子他止住话头,又陷入那种沉默之中。
不会又流泪了吧?
我凑过去看他,见他眼圈也没有红,松了一口气,以为他只是说累了,却忽然见他抬头,闭上眼睛。
一行血从他眼角滑下来。
我同他对面而坐,一刹间肝胆俱催。
那个邪修说的方法太久远了,我抱着脑袋想了一宿又一宿,试了一次又一次,也想不清楚细节,这些日子所有的尝试除了让自己勉强多停留一阵子,好像什么用处也没有。
我出不了流玉殿。我要上哪里找到那个方法呢?
我感觉得到,虽然速度很慢,但自己的这缕魂魄已经在变得越来越微弱了。最初还是半透明,眼下已经快要成一缕烟了。
林玉声每日不做旁事,只是在榻边坐很久,然后自己上寒潭,带着满身寒气回来。
我必须活过来。我必须赶快活过来。
在第九日上,我和往常一样扒在窗户边试图看见林玉声在外面做什么,忽然听见一个声音。
我转头,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屋子里面,立刻警惕起来:“什么人!”
那个人影在距离我几尺远的地方,看不清面容,笑了一声:“来帮你的人。”
“来帮我?”
“来帮你。”
“别管我是谁。我只问你,你怨不怨?”他笑了笑,“世道对你们二人这么不公。你谁都没害过,却落得这么个下场。林玉声为了所谓天下苍生,被磋磨成这个样子……”
我咬牙道:“怨,我怨得恨不能杀光他们——你能帮我回来?”
对面人影对我的回答好像很满意,笑了笑:“自然能。”
他似乎不愿意多说什么废话,“你和我走就是了。”
我警惕地打量着他,他笑了笑:“你现在难道还有什么其他的选择吗?你出不去,旁人见不到你、听不到你。你这缕魂魄,还能在这里强留几个时辰呢?”
“我和你走,”我盯着那个人影,“只要你当真能让我回来,我做任何事都可以。”
他一定没安什么好心。但眼下先不管这些了。
“你做得到吗?”
他冷笑一声:“做不到,我来这里干什么?”
我盯着他许久:“你图什么?”
“我没什么可图的。见你际遇与我当年相似,不忍心罢了。”那人道,“再说了,你觉得你现在还有什么可图的吗?”
我想了片刻,站在窗边很谨慎地点头:“好——但你要走近一点,我再看看。”
那人影似乎嗤笑一声,上前两步,却忽而被一阵凭空出现的力量压住,一瞬间变得极度扭曲,爆发出来尖叫:“你做了什么!你……”
我一愣,反应过来的时候没能抓住他,方才的人影一刹那就散成了一团四散的烟雾不见了,我只觉出来他的气息有一点熟悉。
在他站过的地方,一个紫衣女子的身形慢慢显现出来,左手叉腰打量着我,和她一刻钟前忽然出现的时候是一个样子。
“你方才要求的。”我紧紧盯着她,“我都做了。”
“还算听话。”她上下打量了我几遍,满意地点点头,指尖凝出来一点灵力,一路连到我的手腕上。我看见我的身影不像刚才那样,透明得随时都要散掉了。
“总算等到机会了,方才那一下够他受的了——小崽子,这样看我干什么?我答应过你的事情,不会食言。跟我走吧。”
小闻加油[眼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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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路转山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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