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本来是所有人打来打去乱七八糟的,经此天雷一趟,竟然反而消停了。
——大部分妖主的领地都被劈了,忙着移居或是重建自顾不暇。也有些动了歪主意想趁乱打劫的,在我每天高强度的巡视下露头就被揍回去。这段时间来,我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这件事情上了。
说来也奇怪。怎么说也是仙人降下的天雷,西山大大小小的妖怪即便没被直接劈到,十天半个月爬不起来的大有人在。我被劈成那个样子,竟然躺了几天就又活蹦乱跳了。
但这不重要。那日当着所有人的面挡下天雷之后,我意识到,这其实是一个迅速提高威望、扩大地盘的好机会。
想得到整个西山的信服,无非两件事,御外敌、平内乱。前者我已经做了,在天雷之下罩住了数以千计的妖怪。至于后者,眼下我活蹦乱跳,其他有些名头的妖怪都爬不起来或者忙不过来,还有比这更好的时机吗?
我从早到晚地掠过西山千里,以三倍于我原本设想的速度,往外推开听命于我的范围,停了丹湖祠的所有供奉。老匹夫果然也没露头。
总之等我意识到的时候,才发现距离林玉声回青云宗,已经过去了差不多整整一个月了。
我那时正在某座犄角旮旯的山上,把雪豹族的族长揍得明白过来事理——跟他好好说就是不肯听。
忽然想起来林玉声这件事的时候,我心念一动,收剑回鞘的速度慢了一瞬,把那只老雪豹吓得立刻瞪圆眼睛说不出来话。
“……”
我剑柄敲了敲崖壁,吓唬他几句,跟平常一样留了监察符,立刻变了鸟飞回去。
青云宗离西山那么远,隔着几千里的风和沙,只应该我去找他。
路过狐妖族的时候我停了一下,落下去风风火火地闯进狐妖主的洞府。狐妖喜奢靡,从前那个洞府装饰得相当华丽,这才一个月功夫,他们就又已经修得差不多了。
九诘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老大!你怎么来了老大!”
我问他:“你姐呢?”
“您找我?”
珠帘后转出一个年轻的女子,我认出来她就是当初趁势逼着老妖主退位的新任狐妖主,直接说明来意:“帮我打扮一下。”
对面一大一小两狐都很惊讶地看着我,我皱眉:“怎么了?”
“不是,不怎么……”狐妖主先反应过来,“您想……呃,您想怎么打扮呢?”
我对此事也毫无概念,只是觉得自己现在这个草率的样子去见林玉声肯定是不行的,努力思索也只能挤出来几句话:“干净一些,看起来好看一些。”
九诘哇哇摇头:“老大,你这说了和没说有什么区别啊老大!”
狐妖主让他闭嘴,又沉默地看着我,细眉拧到一起,想了半晌才犹豫着开口:“那,那我为您试一试好了。”
她抬手,指尖蹦出一点萤火一样的光亮,围着我转了几圈,那些尘土立刻就荡涤干净,留下一点很浅的清香。狐妖主朝旁边的两只小狐妖摆摆手:“风晴,你去把玄色匣里面那几件衣服都拿过来——鸣琅,过来给我搭把手。”
我被引到镜台前坐下,狐妖主对着镜子沉吟片刻,叫我解了发带,跟那只叫鸣琅的小狐妖一人一把梳子摆弄了一刻钟,又挑起来两绺头发绕到后面,用鎏金簪子别好。
“您看怎么样?”
我对着镜子,觉得看起来还算体面。风晴捧着个大大的匣子回来,狐妖主让我去看:“您看里面有没有合您心意的?”
我迅速翻了翻,做工都很精巧,那几件颜色太亮的我觉得穿上大概会很怪,选了那件黑色织羽的,肩头还有很亮的九尾狐装饰,缀着细细的银链子。
狐妖主点点头,在九尾狐上施法点了几下,将它变成羽毛形状:“这样就更合适一些了。”
我从狐妖洞府出来的时候实在是体面很多,九诘跟出来:“老大,你这是要做什么呀?”
我又检查了一遍自己,随口道:“青云宗。”
九诘听了却立刻开始上蹿下跳:“老大!你是要去找那个漂亮哥哥!带我去!带我一起去啊老大!”
我折返回去,把九诘捂着嘴丢给了狐妖主,并要她看好自己这个弟弟。
我到青云宗的时候是第二日的早上,这次就很熟门熟路地到小厅里面找到执事,告诉他:“我找林玉声。”
“林师兄不随便见外人的……诶怎么是你,我看着怪眼熟的,你是不是就是上次那个……”
我正在那个翻开的本子上按照要求,写清楚什么时候来、叫什么、来找谁,一笔一划尽可能地想把林玉声的名字写得好看一些。
放下笔,我转头看向说话的弟子,见他一惊:“还真是你!”
我想了一想,隐约想起来好像上次围着让我“教一教”的人里面也有他。
跟他没什么可说的,我随便点点头,站到一边等着林玉声看见讯息过来,装作不经意地挪了几步,对着桌上那面铜镜又照了照。
还好,看起来还是体面的。
门外很快就有脚步声由远到近地过来,我听见那个轻快的声音就觉得一定是林玉声,转头朝外面看过去,果然正对上他跑过来时亮晶晶的眼睛。
他今日是象牙色里衫,外面罩着一层很浅的绯色轻纱,晃来晃去的珊瑚耳坠子被日光照得光泽流动。
我看见他就不由自主地呼吸乱了几下,握紧手里面的剑柄。
“你终于来找我了!”林玉声很高兴地在我面前停下,一只蝴蝶一样,“你再不来,我就要去找你了!”
“有点忙。”我没理会旁边人的窃窃私语,跟他解释,“对不住,现在才过来。”
“又说这些!”
他就这样当着众人的面,抓住我的手腕——即便是隔着束腕,上下看我几眼。
“你是不是来见我,还特意换了衣服?”
我想抵赖,却被他直直地对上视线,脸上有些发热,不知道是不是晒得太久了。
“好了,不问你这个了。”
我一愣,又听见他很愉快地催促:“赶快和我回去,我才排队排了好久才买到的青玉糕,去晚了就要被他们吃完了!”
我被他牵着跑过长阶、跑过回廊、跑过演武场,一路上见他不停地和人打招呼。
“周师姐!藏书阁的钥匙我明日还回去!——这是我朋友乌衣!”
“赵师兄!上次给你带的荷花酥怎么样!——这是我朋友乌衣!”
他轻纱衣袖就像云像烟一样来回晃呀晃的,羽毛一样莫名很轻地在我心上挠来挠去。
这实在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很奇怪的感觉。我不知道这种感觉叫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这太奇怪了。
林玉声带着我上了他所在的流玉峰,远远地在山路上就开始叫:“师尊!师姐!师兄!快来!”
绕过一块山石,我看见面前豁然开朗,云雾缭绕竹林掩映,远处是一座洞府,好像白玉砌成的一样。
原来这就是林玉声住的地方。
他话音才落,竹林里面一阵响动,一红一青两个人影闪出来:“小祖宗!你又闹什么乱子了……”
两道影子在我们面前刹住,红衣女子看看林玉声,又看看我,咦了一声:“这是……”
“二师兄,三师姐,这是我说的,我在外面交的新朋友乌衣!”林玉声很得意地晃晃脑袋,“我没骗你们吧?”
我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拼命回忆之前见过的修士的样子——跟人见面要怎么样行个礼比较合适来着?
“这就是啊!”红衣女子上下打量我片刻,扬起眉毛笑了一笑,手指却是一推长剑出鞘三寸,“来,与我试试!”
我看看林玉声,他凑过来在我耳边小声道:“三师姐最爱钻研剑道了,你和她打一会儿,我去看看他们是不是把我的青玉糕藏起来了。”
我点点头,转过头看着面前意气风发的红衣剑修,也拔剑出来,凝注心神,在金石相击声中迎上她锋芒毕露的第一招,看见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欣赏之色。
等到林玉声溜回来的时候,我和他师姐已经过了几十招。她收了剑,看见林玉声就朗声笑道:“果然与你说的不错——比你说的还好些呢。”
林玉声更得意了:“是吧?是吧?”
她又拍拍我:“玉声很不省心,要是哪会儿闹什么乱子,你只管跟他打就好了。我原先还怕旁人轻易不是他的对手、会被他欺负,现在看来,倒可以放心你了。”
“师姐!”林玉声立刻变脸,“哪有一见面就跟人说我坏话的?”
旁边一直没出声的青衣人幽幽开口:“这也算坏话?这已经是对你相当温和的描述了。”
他说着从荷包里面摸出来条剑穗,缀着亮晶晶的天冰晶石,璎珞打得很精巧,递给我:“小乌,我看这个很适合你,若是喜欢就留着。”
我有点不知所措,林玉声已经接过来塞给我:“二师兄就喜欢打剑穗,一天能打一百条剑穗,他现在估计浑身上下都是剑穗——你拿着。”
这实在是非常超出我认知范围的事情,我努力维持面上神情和语气:“多谢……多谢前辈。”
……会不会看起来还是那个又冷又硬的样子。
“好了,不和你们说了。”林玉声又牵上我的手腕,“我要去找师尊和大师姐,他们才不会说我坏话。”
两人朝我们招招手,林玉声小声和我说:“你不要听师姐乱说,我不会欺负你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正在给我递他说的那个“青玉糕”。我小心地抿了一点在嘴里,悄悄看他侧脸。他根本不用担心这个的。
瓜分完那几块很软很甜的小糕点,林玉声牵着我在流玉峰上来回转,在瞥见一个人影的时候猛地刹住,招招手:“大师姐!”
廊下抚琴的女子闻言转过头来,眉眼温润,嘴角噙着很温和的笑:“玉声?这是谁?”
林玉声道:“我和你说过的,我的新朋友……”
“乌衣?”
我点点头,生怕自己说话吓到她。她说话也很轻声细语的。
“玉声总提你。”她笑道,“果然不错。”
“师姐,你又换琴啦?”
她点点头,温声道:“前几日得了火渊魔皇的法器,和他一起炼化,倒是做琴的好材料。”
火渊魔皇啊……等一下,火渊魔皇?
我震惊地看着她温和神色,又看看她搭在琴弦上的细白手指。
“小乌头一次来。”她笑一笑,“喜欢听什么曲子?我给你弹。”
流玉峰上面温度似乎比下面低一点,但实在是处处热闹。林玉声拉着我在他房间坐下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一点了,一点细细香气顺着香炉晃晃悠悠地飘出来。
我看见他桌案上乱七八糟堆着十几页纸,字迹明显地越写越潦草。
——虽然还是很好看。他写字和他这个人一样,锋锐又漂亮。
方才路过在潭水边打坐的归元真人时,林玉声拽着他袖子,说自己朋友好不容易来一趟、能不能过几日再接着罚抄书。
我听过他师尊的名号,是很厉害很厉害的一个剑修。庄秋水管他叫老头子,其实他眼下看起来只有三十岁上下。
要是论实际年龄,整个修真界都是老婆婆老头子了。
归元看起来很不苟言笑,但似乎对林玉声此招同样无可奈何,到底还是答应了他,自己又换了个地方接着打坐。
我猜,眼下他案上这些就是被罚抄的书。
林玉声见我看那些书,立刻拢了拢:“这有什么好看的……不要看了。”
我只好抬头,在烛火影里面看他——不许我看这个,我只好看他本人了。
“看我……看我干什么?”
林玉声拢好那堆纸页,很快地侧过身:“我有好多书,你要不要看?”
他低着头找书找半日,但也没找出来什么名堂,我想了想,把一直贴身放着的一个小小的玉佩拿出来给他看:“你看看……你认不认得,这上面是什么字?”
我不知道来处、不知道来时,只知道从有记忆开始就有这个墨玉佩跟着我,甚至丢了也会再莫名其妙地再出现。
上面刻着的好像是两个字,但我不认得,树妖也不认得——他听说我有这个东西,起名字的时候原本也不翻书了,说这上面也许就是我的名字,结果拿着看了半日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说这是很古老的文字。
我从来没给其他人看过这东西,眼下还是头一次。林玉声拿着认真看了很久,蹙着眉:“我也不认得……我拓下来,帮你找一找?”
不知怎么,这东西到他手里、被他拿着,我竟然也很放心,和之前完全不一样。
我从来没交过朋友。原来交到朋友是这种感觉。
我点点头,看着他,忽然又鬼使神差朝他靠近一点。
灯影摇摇晃晃地衬出他眉眼,似乎是烛火太盛,我看见他白玉一样的脸侧莫名有一点暖色。
交到朋友真是太好了。
过明路了嘿嘿嘿[三花猫头] 以及我们一般人通常不把这种情况叫做交朋友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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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很热闹的流玉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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