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时辰之前我还信誓旦旦地说我的羽毛手感一定比九诘的狐狸尾巴要好，现在我就不敢这样说了。
我很想让林玉声不要碰我了，羽毛都糊了，肯定又难看又脏兮兮的，但是张开嘴只是一声很难听的鸟叫 。
……嗓子怎么好像都劈坏掉了。
林玉声胡乱擦擦自己眼角，又凑近一点，看着我的眼睛：“你可算醒了……你是不是很疼？我帮你、我帮你……”
他手上灵力聚起来，很温和的水流一样，一点一点抚过我的伤处。我见他自己也很狼狈，心下无比懊恼。
把他也卷进这种事情里面了。早知道就让庄秋水把他扣在逍遥庄里面了。
“你知不知道，那是天雷……”林玉声又很轻地抚过我的鸟喙、我的耳羽，俯下身来和我的前额离得很近，“你怎么、怎么就这样用自己挡……”
我低低地叫了一声，意思是这也没什么，我一直都是很耐打的，这些伤其实也没什么很大不了的。没伤到他和其他人就很好了。
九诘还在那里哇哇乱叫，我看看他，又看看林玉声，意思是让他赶紧闭嘴。林玉声居然一下子就明白过来，把九诘拉过去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终于清静一点了。
我闭上眼，靠在林玉声膝上，头一次在被揍得动不了的情况下，比较安心地昏过去。
不知道什么原因。其实我和林玉声认识好像也不是很久。
再睁开眼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已经变回人了，躺在我那张小床上，身上里外的伤都被处理过了，大概是站在门口的木妖主的手笔。
还没稍微松下一口气，我一转头就看见林玉声也格格不入地坐在我相当简陋的、还没来得及收拾得体面一点的小屋里面，正在低头皱眉看着我的粗瓷碗。
……放心早了。还是再晕过去算了。
他肯定对我的印象会变差的！
九诘在旁边很没眼色地大叫：“老大——老大你醒了！”
林玉声立刻放了碗过来，坐在旁边低头看我：“你怎么样？好一点没有？”
我用力撑了一下坐起来，但是还没坐直就没稳住要倒回去，被林玉声很快地接住：“别动了，别动了……小狐狸，那个枕头拿过来垫一下，对……”
他略微收拾过了一遍，脸色还有点苍白，大概是方才灵力透支得太多了。我问他：“你怎么样？木妖主给你看过了吗？”
“看过了，还有小师姐给的十方丹呢。”他笑一笑，“我歇一歇就行了。”
我看了看我的屋子——除了我自己占据的这张小床之外，只有一张桌子、一个凳子，角落里面还乱七八糟地堆着我之前还没收拾的缴获品。一线稀薄的日光从窗子的缝隙漏进来。
这种地方他要怎么“歇一歇”呢？
我不是真的一块灵石都拿不出来，但我总觉得钱有更重要的用途——淬炼武器要钱，画符箓要钱，打发手底下的妖怪要钱，做什么都要钱。
所以在现在之前，我从来没想过把自己的屋子整得更好一些——能遮风挡雨、能落脚，甚至还有一个很简单的小木架能让我把漂亮石头摆上去，对我而言已经很足够了。
……谁能想到林玉声会来这种地方？
我能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趁林玉声被九诘拉去狐族地盘的时候，给了木妖主一袋子灵石，让他给我搞点体面的东西——被褥椅子之类的过来。
我真的是一秒钟都看不下林玉声待在我这样的小木头屋子里面了。
木妖主拿了钱很快身影就消失不见，我站在外面，看见一群妖怪浩浩荡荡地成群结队往一个方向，随手抓住一个：“你们干什么去？”
“乌衣老大，你居然已经好了！”
看见我的妖怪都很震惊，我摇一摇他：“少说这些——说有用的。”
“老大，”他义愤填膺地告诉我，“我们都搞清楚了，就是那个狼妖偷了仙子的法器，才给我们西山引来天罚的！他被雷劈了也是应该，我们现在去丹湖祠，扬了他的灰给仙人赔罪！”
“赔罪？”
“乌衣，你化形晚，不知道这件事。”队伍里面有个老妖说道，“六十年前，三青仙子下凡历劫，行经西山被为难，丹湖仙人就已经降过一次天罚了。我们西山到处立丹湖祠那么些年，好不容易得了宽恕，而今那狼妖竟然胆大包天，又偷了当年仙子落在此地的法器！”
“对啊，”其他几个妖怪附和，“要不是他，我们西山怎么会这样！全都是怪他！我姐姐还不愿意去呢，胆小鬼！”
这大概是我头一次见到这群妖怪们这么团结。我真是气笑了，猛地斥剑出去。最前面的妖怪见一柄长剑忽然插入脚边地里，立刻一停，转头看见我一愣，而后浮上点喜色：“乌衣老大，你是不是来和我们一起去的！”
我认出来这好像是鼠妖洞里面的二当家，之前还对我很不服气，眼下倒是也叫上了老大。
“赎罪？你们该想的是报仇！知道到底该找谁报仇吗？”我左手叉腰看着他们 “你们该找那个随便迁怒整个西山的混账仙人报仇！”
妖怪们很小声地议论，鼠妖二当家犹疑道：“那可是、可是仙人，仙尊他也是因为我们西山的狼妖偷法器在先才降罪，这不敢乱说的呀……”
“有什么不敢乱说的？”我打断他的话，“连我都杀不了，这样害怕他做什么！”
“凭他是仙人，就能不辨是非喊打喊杀了？”我提高了声音，举起来剑很凶地扫视他们，“听清楚了，错的从来不是整个西山，是那个混账仙尊！都滚回去收拾你们自己的地盘，哪来的闲工夫去拿着一堆灰烬赎罪——今天你们越伏低做小，来日他对你们下手只会更肆无忌惮！再让我见到你们这样犯蠢，我见一个揍一个！”
我真是不明白。这种施暴者怎么反而能得到敬畏之心？
妖怪们都很不情不愿，但是在我的威逼下还是渐渐地散开，各自收拾自己的地方去了——冒犯了丹湖也许还不一定立刻就会被怎么样，但我现在是真的会揍人。
我剑还没放下来，一转头却看见林玉声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背后看着我。
……太好了。林玉声在看见我如此简陋的屋子之后，又看见我这样凶狠不讲理的一面。我觉得他哪怕眼下还没恢复好，也要立刻提着气咬着牙回青云宗，然后再也不理我了。
我干脆破罐子破摔了，收剑回鞘，转过身也看着他：“什么时候来的？”
“刚才。”林玉声偏了偏头，“在你……嗯，骂那个混账仙人的时候。”
他笑一笑，眉梢眼角忽然露出一点很凛冽的意味来：“我要是哪日去揍他，你来不来？”
“什么？”
“我是说，”林玉声慢慢道，“揍丹湖那个老匹夫。”
我没想到他竟然这样说，心头一跳，攥紧手：“……来。”
西山的风总是很大，林玉声站在一点晚照里面，眼睛亮着橘红色的余晖，长发在风里面高高扬起来。
“说好了。”
木妖主在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前把东西送了过来，又匆匆地回去带着木妖族移居。他们原来的地方也裂开了一道大缝，要和花妖族一起搬到栖凰渡，好在族人情况都还不错。
我对着地图重新划定了他们和花妖族的边界线，趁着林玉声没注意把东西很快地拉进来。
林玉声傍晚的时候把我按回床上躺着，就出去就近帮忙了。他回来的时候我刚好把被褥全部换成新的。
“你怎么又起来了？”他语气带点嗔怪，“这是在忙什么，等我回来不就行了吗？”
“晚上、晚上你就在这里歇一歇，”我低头把床铺好，小声说，“我这里没什么好东西，对不住……”
林玉声顿了一下，走过来：“你睡哪里呢？”
“我不打紧，哪里都行。”我把烛火挑亮一点，“你能、能将就吗？”
他没说话，我看他墙上的影子在床上坐下去，听见他嗯了一声，才要稍微松下一口气来，又被他下一句话惊到。
“挤一挤，两个人能躺下的。”林玉声轻声叫我，“你现在这个样子，还准备去哪里呢？”
我没敢转头，只是来回摆弄那点可怜的火苗：“这床太小了……两个人很挤的。”
虽然这已经是我眼下能找到的最好的地方了。
“乌衣。”他好像有点生气了，站起来，“你到底是不是拿我当朋友？”
我立刻转身：“当然是。”
“那就过来！”他气势汹汹地看着我，“是朋友就一起睡觉！”
朋友都会这样的吗？
林玉声见我没动，已经过来拿掉我手里的东西把我往床上推——很轻地推过去。
“躺里面！”他见我要反驳就瞪我——软软地瞪我，“不要说话了！睡觉！”
我被他按进床褥里面，才发现原来这样软，还有一点若隐若现的香气——虽然和林玉声身上的没法比就是了。
他也躺下来，拉上被子，离得很近地瞪我，直到确认我不会再起来才作罢。
“没有觉得你这里不好。”他语气也软下来，小声说，“更没有觉得你不好。”
真的吗？
我在枕侧盯着他，正不知道说什么，却见他不知道怎么回事，看着我很久，忽然被烫到了一样，一下子收了目光，翻过身去。
“你怎么了？”
“不怎么！”他声音闷闷的，好像是把脸埋在枕头里面一样，“睡觉！睡觉！”
好吧。
林玉声休息了几日要回青云宗去，他这趟出来得实在是很久了。我还没说话，九诘倒是先坐在地上哇哇叫起来。
“漂亮哥哥，你怎么这就要回去了呀？”他抹着眼角，声音装得委屈万分，“你什么……什么时候再回来呀？”
他们狐族真是……欠揍。
林玉声被他闹得有点不知所措，蹲下来揉他来回动的狐狸耳朵：“我有空就来，有空就来，给你带好玩的过来……”
我把往他怀里钻的九诘一把提出来，冷冷看他一眼，这倒霉狐狸崽子立刻自己捂上嘴不说话了。
“小孩子，不懂事……抱歉。”我抬眼看林玉声，“你路上……路上当心一点。”
可恶，可恶。怎么张嘴就说不出一句好听的话呢？明明昨晚打了很久的稿子。
林玉声笑了笑：“那我走了？”
我点点头，还是没忍住在他转身之后又叫住他。他在料到一样，我话音刚出就转身顿住脚步。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竟然眼中有一点期待地看着我。
“你看看，你用不用得上……”我把在手里拿了很久的羽毛递给他，“没用就算了，我就是问问……”
我通体羽毛都是灰色的，只有一根尾羽上面隐隐金色纹路光华流动，老树妖说，我这根羽毛一定很特殊，说不准也是什么宝贝。
尾羽对鸟来说是很重要、很特殊的。
我很爱护这根羽毛，昨晚拔下来的时候又看了好久。
“这……”林玉声愣了一下，“这不会是你的……”
“一根羽毛，没什么。”我立刻道，“顺手……”
“老大！老大！谁把你这根尾羽搞掉了！”九诘看了一眼就开始大喊，“这不是你最喜欢的羽毛吗？你有没有揍他！”
“……”
“我……”
林玉声抬眼看我，又很快地垂下去，看那根金光煜煜的尾羽。
“是专门给我的吗？”
他声音很轻，九诘在旁边，我没什么抵赖的余地，只好嗯了一声。
“疼不疼？”
我没想到他竟然问这个，愣了一下：“不疼，一点都不疼……你、你会想要吗？”
林玉声抬手，指尖很轻地碰了碰那根尾羽，见我正殷切地看着他，犹豫一下接过去，拢在手心里面看了看，很珍贵地收起来：“我一定留好……我一定把它好好留着。”
我略微松下一口气，对上他的眼睛，还是问出来：“你几时……几时有空？我能不能到青云宗去找你……”
林玉声就笑了：“你伤好了，随时都可以。要是一月之后你还不来，我就来找你。”
他伸出来小指，这次我记住了，和他拉钩：“说好了。”
“嗯，”他指腹蹭过我的指节，眼睛像映着月亮的湖水一样，“说好了。”
一直对我爱答不理的明漪忽然动了动，相当矜持地也在我掌心碰了碰。我不明白，看向林玉声：“它还是想抽我吗？”
林玉声愣了一下，笑得眉眼都弯起来。
“不是——是喜欢你。”
好像前面忘写了，九诘是黄毛来的，黄头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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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挤一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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