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达放鹿山下的时候是黄昏。
我不确定我能杀了丹湖。但我确信,我至少能留给林玉声一个比较虚弱的丹湖。
从放鹿山外一百里就遍布丹湖的魔军,我算着时间不敢耽搁,一路冲过去杀得几乎失去知觉。
赵何处虽然应了下来,但我知道林玉声——他若能当真拖住林玉声整整两日,就已经是相当了不得了。
必须早一点、再早一点到放鹿山,找到丹湖——在林玉声察觉到什么赶过来之前。
我这样想着,几乎是机械地拔出来方才那个魔将倒下之前刺过我肩头的长枪,真正踏上放鹿山一片焦黑的山路。
——林玉声牵着我,在某个温暖湿润的清晨穿过人群走过这里的草木葳蕤。大概是三年前,也可能是四年前。记不得了。
我只记得他那时扣着我的手,几处剑茧磨着我的手指,眼底映着日光笑吟吟地看我。天底下再也找不出像他那样漂亮的眉眼了。
血魔狞叫着涌过来,我像方才一路上千百次那样,一剑劈下,溅起来的污血泼到我已经看不出颜色的衣服上,腥臭刺鼻。
还好是我先来了,我想。林玉声这样爱干净的人,被这种东西溅到了身上,肯定要不高兴的。
想到衣服,我忽然在一瞬的茫然之中想起来,我还许给他一对耳坠子没给他。
我还欠他很多东西——还有说好的道侣大典。天地那样广袤万里,但竟然只有我和他自己知道,我与他二人口头上曾经结了道侣。
——也不知道作不作数。我就当做是作数的好了。
也罢。听说凡间的妻子要等三年之后才能改嫁。我毕竟欠林玉声比较多,他为我难过一年就够了。
放鹿山上魔息浓郁得让人几乎恶心。我在满地污血之中继续往上,不过几步便又听见桀桀怪笑从四面八方涌来,迅速被笼罩在一片阴影中。
……
在天色黑下来之前,我终于到了山顶。
一路上我见到了很多人的踪迹。没烧尽的剑穗凝结在山脚的血泊之中。大师姐的半截佩剑斜斜插在半山腰。断了弦的琵琶碎在接近山顶的位置。
没有人从放鹿山回来过——我越往上走,这句话越重一分,压在我的肩头心上。
在放鹿山的最高处,我看见归元真人的发冠,看不大出原本的颜色了,墨玉碎裂,和乱石飞沙混在一起。
远处隐隐约约有一个人影。我咽下去喉头的腥气,握紧剑。
无数人前赴后继来拖住丹湖的脚步了。林玉声说得不错,眼下的确到了清算的时候了。
从西山一次算起,我已经与丹湖作对七年了。
七年来,我跟着林玉声等人一道,研究他、分析他、挡住他的天雷与烈火、从他的弱水中捞人,但这七年来,我头一次和丹湖真正地面对面。
他周身光华大盛,里面却爬着蛛网一样的黑纹,在放鹿山顶,遥遥看着我。
“很久没人到过这里了。”
他还在很远的地方,只是一开口,声音竟然像潮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涌过来。
我铺开神识,顶着他的威压探查周围的情况。
“你能自己一路杀过来,倒是有趣。”丹湖笑了一声——很难听,“杀你倒也容易,只是似乎不划算。做我的魔将,如何?”
我抓着这一点机会调节内息,紧紧盯住他的一举一动。
“怎么是你自己来了?”丹湖道,“另一位呢?”
我听他提到林玉声,猛然心下一紧,立刻拔剑指着他:“少说废话!”
“我知道了。”他又笑了一声,“你提早一步,为了他,是不是?——你的剑在抖。”
“何必如此?我不过是想与天地同寿罢了,你们又何必苦苦相逼?”
远处的人影倏忽一下闪到我近前,在我一剑刺中之前鬼魅一样又消失不见。
“和我一道,你们两个都可以好好的。这不是很好么?”
周边狂风忽而大作,夹杂着人声。
“就算不为你自己着想,也要为他想一想,是不是?”
“我……凭什么信你?”
“我很早就注意到你们两个。以你们的天赋,早该到更高的位置了。”他的身影时近时远,“若是今日就这样折损于此,实在可惜——这样的天赋,百年也难得一见。连这都能不要么?”
是幻术——狐族惯会蛊惑人心,我识得这种法门。
“更即便你们今日胜了我,你以为会就此结束么?”丹湖露出奇怪而阴鸷的神情,“你们想错了。我已修成无间不灭之身,只要我自己不想,没人能杀我……你们何必做这种无谓的事情呢?”
我看着他在我面前的黑雾身形,装作犹疑的样子:“当真?”
丹湖话语带上赞许:“自然。只要你们……”
就是此刻!
我猛然化出原形,新长出来的、带着莲花纹样的金色尾羽从他面前一扫而过,看见他一瞬无法遏制的惊惧。
“三青——怎么可能!”
放鹿山上一层一层的魔物已经让我怀疑,而从他开始蛊惑人心的那一刻,我就确信,在前面十二人的努力下,他已经内里虚空——不然以他的作风,一定会直接动手。
他似乎格外在意三青尊者。我不是三青鸟,但我一定跟她有关系。设若他已然外强中干,在一瞬的惊愕之下,就是我最大的机会。
我腾空而起,顶着天火抓住一霎时机朝他俯冲过去,挟着赤红光焰击散他身后还未成型的法相。
一柄仙剑就在同时直接刺透我的左翅,我抖动一下,见他忽然拔地而起身形暴涨,爬着黑纹的面孔一瞬青面獠牙,眼中红光大盛。
“竟然还是没防住你!”
他果然把我当做三青鸟,一掌朝我拍下,我勉强躲开,但还是被击中了右爪,嘶鸣一声,仍然不管不顾地抬翅朝他挥过去,听见他吃痛的怒吼。
此行我本就没想过回去。又何必防守,何必后退。
丹湖燃起漫天业火,我激起满心怒火,直至山崖崩裂,天地变色。
……
虽然是意料之中,但战至最后,我还是很难过地想,这是我此生打得最难看的一战了。
周围景色都模糊,躺在地上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我努力看清他的方位,想再给他一击。
——我想给林玉声再减轻一点压力,哪怕是一点。
在丹湖抬手压下来魔力的前一刻,我拼尽全力变回人形躲开,抓住剑凭着本能刺出去。
天地似乎寂静了一瞬,长剑破空凛冽风声比我想象中清晰得多,我竟然隐约听见丹湖的叫声。
我方才分明是强弩之末的一剑,怎么会……
我看不清东西,也听不太清声音了,灼热腥臭的气息早把我的鼻腔也填满。但在这一片巨大的混沌之中,我忽然凭着感觉,清晰地感受到了来人。
——林玉声。
那一团朦胧的、月亮一样的影子在最后一刻落在我身边。我在昏昏沉沉之中,很自欺欺人地想,他恼我也好,骂我也好,反正我都看不见,也听不见了。
我隐约感觉他在我身旁,把一直攥在手里的东西推出去。储物戒里面有我搜罗来的所有好东西,还有我始终带在身上的玉佩。
只是到底连一对耳坠子都欠他。
“别难过……对不住。”
我不知道他到底在哪里,只能喃喃地开口,也不知道说出来的话到底能不能让听清。
“没打赢……”
还好我至少还是留给他一个虚弱重伤的丹湖。我在逐渐蔓延开来的麻木感之中勉强算了算,他至少有五成胜算。
至少五成。
我再百般千般怜他,却也比谁都知道,他有真正的、能劈山断海的一剑。
林玉声是这世上最好的剑修。
他一定能做到前面十二——现在是十三人——都没能做到的事情。我突出一口血,在混沌中想,他一定能杀了丹湖。
然后他会有很长很好的一生。
我很乐观地想,丹湖的事情解决了,人间就会慢慢地好起来。
我到底是他口头上的道侣,他开始的时候肯定会为我掉几滴眼泪、难过个一段时日,像凡间的妻子对丈夫那样,但人间熙熙攘攘来来往往那么多人,他大概也会在年复一年的凡尘热闹之中也慢慢忘掉我,千年百年之后乘着长风随着祥云,上九重天去。
他应该有——他一定要有很长很好的一生。
我一面想,我此生要这几滴泪就够了,一面又贪心。
倘若我还能回来——我当然想回来。我总说我不是三青仙子。但倘若我真的是呢?倘若我跟她有关、也有几分神力呢?我胡乱地想,听闻仙人都有很强的愿力,神鸟也一定有的。
变成什么都好。他肩头的风、他剑上的雪、他路过的一株草、他座下的一盏莲花。
变成什么都好。
他是在我身侧还是在我远处,我已经分辨不出来了,只能感觉到自己在逐渐变轻升腾。
在我和他相识的第七年,我最后一次不知是真是幻地拉住他的手,在剩下的几息里面拼尽全力地发愿——发愿我能够再回来,回到我的月亮身边来。
我平生的这一轮月亮。
哈哈,原来小闻打的是嵌套循环复活赛(。)总算要讲到标题里面的重生到底是怎么回事了,搓手.jpg 果然还是要动笔写,一边吭哧吭哧写一边发现这里那里写的时候写法有问题下次不能这么搞,只能说给大家看这种练笔东西真是抱歉……但是感情上还是超!爱!他们!正文差不多20w字这样子[三花猫头]但已经开始想八百个番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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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行处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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