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夙其实是见过那位山主的。
前世他回到东都,因为追杀的事,一直未离开过皇宫。
可回宫之后,父皇身体也不太康健,太医每日会诊,都不见疗效,他身子不爽利,脾气变得有些暴躁,宫中人人自危。
林夙虽遭遇大变,回宫后又病了几场,但这种关头也是不能和不敢休息的。
有次夜极深,他处理了公务回住处,远远见勤政殿的灯还亮着,便绕过去想看看父皇,走近后却是一愣——殿门口站了气质极为不俗的男人。
林夙见惯了大员们等候召见的情形,莫不神态恭顺,低头静候,有胆小的,更是诚惶诚恐,紧张焦躁,不停用袖子抹汗。
此人却姿态闲雅,泰然自若,一只手负在身后,抬头正瞧着天上月色,仿佛正在自家庭院赏月。
林夙被他目光影响,也回头望了望月亮。
倒是挺大,也挺圆。
他回头看着这人,翻身下了马。
不知为何,这人的气质让他有些不舒服,他其实见过很多这样的人,但都是在江湖上,也无一不是恃才放旷、汪洋恣肆之辈。
这种人或许真有本事,但并不适合出现在这种地方。
况且,这人身上让他察觉到一些同类的气息——他武功一定很高。
那人似乎也看见了他,一双利眼朝他望来,脸上的神色在顷刻之间变为迷惑,紧接着,却迸发出一种奇异的光彩。
两人互相注视,没有一个人知道对方想的什么,只是目光缠在一起,谁也没有松开。
林夙走近之后,正要开口,宫殿大门便打开了个小小的缝,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里面探出来,冲年轻人招手。
“安先生,父皇有请,快快进来。”
三哥说完看到远处的林夙,神色变得有些紧张。
下一刻,便见他跨出来几步,上来热切迎住男人,手把着他的小臂,很刻意地表演亲热。
“安先生说的事情,父皇很有兴趣,请你好好和他说说……”
那人却回过头,依旧深深看着林夙,直到大门关上,再也看不见对方。
林夙后来找宫人打听了,才知道这人似乎是三哥寻来的一个隐士,住的什么山上,很有一些本事。
再仔细打听一下,果然就是碧峡山那位。
林夙对这人的印象于是更差了,此人虽然功夫不错,但喜爱故弄玄虚,功利心重,眼光也着实不好,定然是个意图搅弄风云的神棍。
他俩第二次见面,是在阿峤被人杀害后。
阿峤的尸体是在宫外被人发现,他发现黑衣人留下的一些线索,或许怕走露风声,并没有和任何人说,而且一个人默默跑去追查,去了便再也没回来,找到的时候,尸体已经不成样子。
林夙如何会不明白,那线索只是一道引他上钩的鱼饵,阿峤想要为他排忧解难,独自一人追踪过去,却不料落到了对方手里,成为一道很有分量的筹码。
他们的目标是自己,到手的阿峤自然是最好用的引子,只是阿峤死状这样惨烈,定是因为拼死也不肯听他们的话,才会有这样的下场。
在发现楚屺的倒戈后,他难免草木皆兵,对阿峤也生出过一些疑心,他不知道阿峤是不是猜到了自己的心思,才会因为着急立功而误入圈套。
无论如何,阿峤的死都实在令林夙元气大伤,他当天便吐了一大口血,昏迷过去,等醒来已是深夜,想到从来守在身边寸步不离的人已经化作奈何桥上一缕冤魂,心中便如堵了块石头,格外沉重。
穿好衣服后,他决定出去走走。
他不想看见人,一路都挑了僻静的地方行走,一路上神思不属,等回过神来,竟然已经快到御花园深处了,正想要离开,忽然听见墙后有人在说话。
他屏住呼吸,却只听得一些只言片语,是“圣上”,“计划”,“身体”等字眼,声音非常陌生,他刚要思索这人会是谁,墙后话锋一转,却已经谈起了医理,说起要如何治圣上身上的病才好。
这是已经察觉了隔墙有耳,按照江湖规矩,他此时应该抓紧走开以表明不是有意偷听,结果回头刚出了第一道月门,一个身影便拦下了他。
安千岳脸色有些僵硬,并不像上次那般潇洒,手中一把羽毛扇,却没有扇动起来,狭长的双眼目不转睛盯着他,里面明波流转,兴致勃勃:“五殿下,偷听人讲话,可不是君子所为。”
“若刻意偷听,怎会瞒得过山主耳朵?御花园人人来得,山主往后谈话,千万要选好地方,免得遇上过路人,平白受猜疑。”
安千岳这时才有些迟钝地扇动羽毛扇,眼睛缓缓一眨,蕴了些笑意:“五殿下说得有道理,倒是安某错了。不过,还有一件事,殿下这般聪明,为何却会想不到?”
林夙:“还请指教?”
“殿下既遇难题……为何,不肯向人求助?”
林夙此刻才认真审视此人,脸色微微沉了一些,他今日心情悲恸,人人皆知,这人既是三哥的人,只怕幸灾乐祸都来不及。
再想到他当日拒绝自己时的言辞,他今日说这样一番话,又如何会是真心?
只怕是来故意落井下石,言语挤兑的。
他想到此处,脸色恢复如常:“山主说笑了,别说无事,即使有事,难道还敢劳动山主大驾么。”
心中还是有些积郁,他话锋一转,不客气道:“你既跟了三哥,便该做好自己分内事,今日只是我们私下见面,便以江湖名号相称,若改日再见,先生也该守朝堂的规矩才是。”
言下之意,便是怪他言行无礼,以下犯上了。
这次见面着实将林夙气得不轻,可如今回想起来,只觉得这人说话语气古怪,似乎……真有几分知道内情的意思?
林夙叹了口气。
面子固然重要,可真相一样重要,若这人真知道什么内情,恐怕会是他唯一的突破口了。
他拿着树枝,在地面继续写下“安千岳”三字。
这人名字取得大,听起来真像有些抱负,可惜做事深不见底,为人似乎又左右摇摆,实在是个让他看不透的角色。
现在是不是应该争取他的帮助呢?
按时间线,这人现在应当没碰上三哥,那他会肯帮自己吗?
可当日碧峡山上,这人拒绝他的态度相当坚决……倘若他真有本事,能看透几个月后自己的遭遇,又凭什么愿意费心劳神来助自己堪破迷局呢?
既然能算到未来,那么,选一个别的皇子,走一条别的门路,既宽敞,又轻松,那才是正常人会做的选择。
可若是如此,当日又为何对他说那样的话?
林夙脑中天人交战,光这一人,似乎比别的所有人与事加起来都更令他头疼,令他捉摸不透。
世上到底怎么会有行事如此古怪,如此让人头疼的一个人!
林夙一时头疼欲裂,再也想不下去,干脆将手中这节木棍也扔进火里,自己出去透一透气。
他刚站起来,突然眼前一黑,紧接着口中一甜,一大口鲜血喷涌而出,随后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殿下,尾巴还在,人好像越来越多了,我去将他们引开吧。”
“你多加小心,下个镇上汇合。”
林夙吩咐一声,转身走向相反的一条路。
空旷的林子里树叶枯黄,叶雨一阵接一阵地飘落,林夙纵马从其中穿过,任马儿变道进入一条他隐秘的小道。
好熟悉。
他看着路旁景色,很快便回忆起来,是了,这是回东都的路,他走过无数遍,别说他,恐怕连马儿都把路记熟了。
可是不对。
他不该在这里的。
“走过路过的大爷们行行好了,将我买去吧,只换一口棺材,让我安葬了老父亲,我一辈子给您当牛做马,当狗使唤都行,真的,买下我吧!我什么都能做!”
“喂,小孩,你让人把你当狗使唤,这话是真是假啊?”
一个富商模样的中年人走上前,掏出一串硕大的珠链来,上面珍珠饱满精圆,莹润雪白,亮光远远晃进林夙眼里。
珠链被举在手中,随动作轻晃,富商傲慢看着街边裹起来的草席和正下跪的小孩。
“老爷我有的是钱,再葬你家十口人都够用,可你也要让我看看,你是不是真能当狗用,不然我把你买回去岂不是上当了?”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林夙也忍不住拉住缰绳。
小孩在众人注视下毫不胆怯,拍着胸脯:“我说的话,自然都是真的。只要有人帮我葬了父亲,我就是当狗仆人也甘心!”
周围人听见他这句双关,哄堂大笑。
“臭小子,骂谁是狗呢?我看你小子不像个老实的,这么着,你要是帮老爷我将这早上踩了狗屎的靴子舔干净了,我就花钱把你买过来,怎么样?”
看热闹的人不嫌事大,都跟着大声起哄,小孩被大家言语挤兑,也不上当,依旧嬉皮笑脸,夸张大叫道:“老爷,您这是要走狗屎运啦!舔了财运就没了,小的可不敢断人财路,您还是留着自己好好享受吧!”
说罢瞅准人群中一个空隙,猛地就往外钻,有人笑骂道:“孝子,怎么爹都不要了?”
也有人动作快,上前拉开草席,恍然大悟:“是一包稻草,这小子是骗钱的!”
小孩脚是跑出去了,手却还给人牢牢攥着,回过头一看,那富商模样的男人居高临下瞪着他,油腻的厚嘴唇开开合合,唾沫横飞。
“好小子,骗了老子这就想跑?今天要么给老爷舔干净鞋子,要么跟我去见官!”
宝宝你要小心,对一个人太好奇很容易爱上他。。。。。
以及划重点,请记住小安这会儿看见林夙的表现,后面要考[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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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回魂(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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