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咚——”
“咚——”
朝廷旁的登闻鼓被敲的咚咚作响,敲鼓之人身穿绯红色官服,头戴玉冠,伴随着他击鼓的动作,宽大的衣袖不断下滑,衣摆上绣着的水纹也如潮水般荡漾起来。
登闻鼓鼓锤颇重,他每敲一下,如冠玉般的脸便苍白几分,连眉心的红痣都浅淡许多,虎口处也因为紧力握着鼓锤被撑得裂开。
那双透彻含光的眸子却执拗坚韧,仿佛只要里面的人不出现,他就能一直敲下去。
凡敲登闻鼓,无人敢拦,可进去通报的人换了几个,始终不曾得到回应。
何知了张了张干涩的唇,上下唇粘连在一起,张开时带出一片血珠。
“何少爷,按照规矩,您该行廷杖和夹棍了。”
里面走出一手执拂尘的锦衣公公,称呼换成从前,看向何知了的眼神带着无奈和悲悯,谁也没想到这位少爷竟然能做到这般地步。
换做旁人,若是听到这样的惩罚,怕是早就大惊失色昏厥过去,可何知了却欣喜万分,朝朝堂方向下跪磕头,快速起身趴到准备好的长凳上。
敲登闻鼓告御状前,得挨过刑罚,如此,陛下才会听讼。
他刚趴上去,两名侍卫便手执粗壮的木棍对着他腰后位置猛敲上去,一棍接着一棍,他痛得将下唇咬出血,却是连哼都没哼一声。
后腰很快就被棒打出血痕,上夹棍的人也在廷杖结束后立刻夹住他十根手指,十指连心,他痛的呜咽出声,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指被夹肿。
“好了,还要留着他的手写字。”彭公公微不可察得皱了皱眉叫停。
何知了眼神涣散,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口齿中的血也都溢出来,但这些都不重要,他马上就能见到陛下,马上就能为裴家辩驳一二。
他被两名侍卫架进去,轻轻放在了庭上。
何知了手肘撑着上半身试图跪下,可他试了半晌都没成功,只能一次次趴下,眼泪也溢了出来,他不能这么没出息,他不能再得罪陛下了。
“罢了,就这样吧。”陛下沉声说着,似乎是又想到他不能说话,便示意彭公公将他扶跪起来。
何知了忍痛跪着,抬眸与陛下直视,透彻的眼眸含着热切,希望他能立刻看自己呈上去的状纸。
他夫家不曾叛乱,夫君长姐不曾谋害嫡长子,夫君也不曾对皇子动手……桩桩件件都是被冤枉的。
上位者一语不发,轻轻点点面前的状纸,沉声道:“朕看了你递来的东西,只是朕是看在你父亲忠心为国,且怜你身有残缺,才对你网开一面,使你和离,可你这般不识好歹,岂非是白费朕这番心思?”
何知了闻言立刻哐哐磕头,再急切的抓起旁边的笔墨写字,顾不得手指充血肿痛,一心都是要解释。
【臣并非有意顶撞陛下,只是裴家之事实属诬陷,陛下为明君,求陛下明查。】
他字迹潦草,但安帝还是看清楚了。
可即便看得清清楚楚,圣旨已下,裴家也已经收押准备抄斩。
朝令如何夕改?
岂非要天下人耻笑他言而无信?
何况,裴家叛乱谋逆之事已经板上钉钉,不容置疑。
关于裴家谋逆的那些书信、调令、腰牌以及他的嫔妃裴月亭谋害嫡皇子的人证物证等等全部齐全,可要比这所谓的一纸状书来得实在。
他身为天子,自然是要把持朝政,将谋逆之人肃清,否则他泱泱朝都,岂非要被此等奸佞给颠覆!
“罢了,朕今日见你无非是见着你可怜,可你若是冥顽不灵,朕必定要问罪你母家!”安帝沉声说着,约莫是想到什么,又对一旁的彭公公说,“还不快将何少爷带下去医治?”
彭公公闻言立刻就抬手招呼外面守着的小太监,就在他们要靠近何知了时,他却摇摇头,继续在纸上忍痛快速写着。
【陛下开恩,能否许我去牢狱看望一番,终究夫妻一场,求陛下允准。】
彭公公赶紧将纸递到安帝面前,安帝看着他沉默片刻,说道:“知你情深义重,如此你便去瞧瞧吧。”
何知了面上一喜,立刻连连磕头谢罪。
两名小太监忙将他带了出去,生怕多留一息,他的血就要将陛下的书房弄脏。
贴身仆从春见见着他还能手脚齐全的被抬出来也是震惊,再见瞧见他惨烈的模样眼泪都掉下来了,赶紧上前搀扶。
“少爷,咱们回家……”
何知了摇摇头,身侧的小太监立刻说道:“陛下天恩浩荡,许何少爷进诏狱中探视,何少爷慢走。”
何知了点点头,转而看向春见,他指指身上的衣裳,春见便立刻明白了,“奴才这就给您换干净衣裳。”
从宫门离开,来不及治疗身上的伤,他们便直接驾马车准备去诏狱,路上瞧见了些许铺子,还特意买了许多东西去。
诏狱这种地方,是专门关押犯罪官员的,裴家主家暂时被关在这里,而下面的仆从早就在圣旨刚下时就被处死拉到乱葬岗填坑了。
着急忙慌到了诏狱,何知了脸色苍白,血色全无,仅凭着一口气,一口死都要见到裴寂的气,硬撑进了狱中。
“裴家的,有人来看了。”
伴随着狱卒不轻不淡的一声,牢狱中的裴家人悉数抬眸看去,就见是何知了来了。
他们心知肚明,他是为谁来的。
昔日何等风光的裴家一夕之间成为阶下囚,饶是裴寂心气再高,如今也消散个半分不剩。
他撩起眼皮看向从前的正君,许是这段时间被外面风言风语摧残,对方竟是过得也不太痛快,脸色苍白,身形也瘦弱很多,再不像之前那般可爱了。
“你来做什么?已经放你和离,还要纠缠不休么?”裴寂哑声说着难听的话,似乎是连看都不愿多看他一眼。
何知了飞快摇头,急着解释,就冲着他连打手势,想让他明白自己并不是来看他的笑话,并不是真的大难临头各自飞。
可裴寂从前并不在意他,又怎会知道他那些乱七八糟的手势到底是在说什么?
不过就是他这个哑巴抛媚眼罢了。
裴寂像是心烦不已一般,高大的身形靠着墙壁,淡淡看着他,不耐烦道:“别再晃动你的手了,指望我能看出什么?”
何知了像是如遭重击般愣在原地。
春见心疼自家少爷,也顾不得少爷从前的叮嘱,当即怒道:“裴小将军,做人要有良心,我们少爷为着能给裴家洗清冤屈方才去敲登闻鼓了,您不能这样对他!”
此话一出,牢狱中的裴家人无不是震惊的看向他。
登闻鼓那东西就没人不知道,也没人不知道敲登闻鼓想见陛下,就必得承受刑罚,尤其是那夹棍,十指连心,痛彻心扉!
天启几百年来,敲登闻鼓之人少之又少,凡此都无一例外的在刑罚后去世了。
“你何必如此。”裴寂硬朗沧桑的脸上满是不忍,他待何知了并不好,在裴家时总是将他视若无物,他不配对方如此。
【凡我能做,都得尽力一试,我心甘情愿,无需你愧疚。】
何知了肿胀的手在地上字字写着,他深知裴家不会做出叛乱之事,因此他做这一切,一来是想为裴家说话,二来是想告诉裴寂,他心意如此。
“你以为你这般我就会喜欢你吗?我劝你立刻滚回家去,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我们裴家之事与你无关,也不需要你操心,做出这许多姿态来,难不成是要我以身相许吗?”
“从前说过的话,我便再说与你听,我对你从未动心,若非你寻死觅活偏要嫁来,我便是连看都不会多看你一眼,更别提如今你不是裴家人,我也不需要你为我做任何事,你所做的这些在我看来都是虚伪。”
“滚回你的侯府,你若是再来,我干脆就碰死在这,也好绝了你不切实际的想法!”
这番话说得格外重,不仅仅是要断绝何知了全部心思,更是将自己的心意表态。
字句都在说,他和对方绝无可能。
何知了仓皇的摇头,脸色苍白的看着他,透亮的眼睛里含着眼泪,他试图扯出一抹笑来应对,试图解释他做这些都是心甘情愿,别无所求,可对上裴寂那双冷绝的眼睛,他就什么都做不到了。
“还不快滚!”
伴随着裴寂这一声吼,在外面守着的狱卒也进来了,催促道:“何少爷您得走了,再留下去对您也不好。”
“少爷咱们走!”春见扶起他轻飘飘的身躯,满脸写着愠怒,裴小将军根本不值得他家少爷这般劳走奔波!
何知了只眸光水亮的看着裴寂,他会再回去求求父亲,裴家没有做的事,不该就顶下这顶帽子。
裴寂静静看着那道孱弱的身影离开,纵使百转千回,那些不合时宜的话都再没有能说出口的机会了。
“话虽难听,却是对的。”裴母轻声叹息,如今他们家这般模样,若是再说那些情真意切的话来,才是真要害到何知了。
裴家如今情况尴尬,乃必死结局,任何人沾到他们都是个死字,之所以对何家以及何知了网开一面,无非是陛下知晓裴何两家始终水火不容,更是可怜何知了这个哑巴罢了。
可天子向来喜怒无常,今日还可怜他,明日若是不可怜,便会一道圣旨直接赐死他。
与裴家粘连之人,越少越好。
“是我对不住他。”裴寂说完闭上眼睛。
纵使何知了如何恳求父亲为裴家说话,得到的就只有冷漠和无视,裴家这摊浑水没人会去蹚。
加之他身受重伤,连番打击之下,再没坚持住,彻底昏死过去。
等他再醒来时,已经到了裴家砍头这日。
整个京城欢呼鸣鼓,好似除掉裴家就是拯救整个天启。
裴家主家十数口人皆挺着脊梁跪于刑场,就连年纪尚小的孩童都未能幸免,静静等待着午时的到来。
裴寂始终死死盯着来时路,他在期待,也在害怕。
“午时已到,叛贼裴家,行刑!”
伴随着这道声音响起,一道纤弱的身影跌跌撞撞撞进人群里,他激动的啊啊喊叫,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等他冲破人群到前面时,刽子手的刀也落到了裴寂脖子上。
“啊!!!”
裴寂!!!
他崩溃大喊,眼泪也飙出来,他发疯一般想要冲上去,却被前面的侍卫给拦住了。
裴寂!!!
裴寂却是没再像之前那样皱着眉,他似乎在轻笑,是他对不住小哑巴,若早知如此、若有来生,就该早些……
血花四溅,何知了顶着溅到脸上的血珠,一口鲜血呕了出来。
开新开新~会直接发一万字!多多评论呀![彩虹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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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裴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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