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轻佻,听得众人皆是眉头一跳。
空气似乎一下子就紧绷了起来,几乎可以听见窗外沙沙的雨打竹叶声。
“扑通——”
杨涵登时跪了下来,他本来就白净的面色刷一下更白了,近乎毫无血色。
他拜了下来,谦卑地将额头抵在温稚水脚边的地面上:“县主恕罪!”
“下官,下官只是爱慕县主已久,心驰神往,今日乍一听闻县主来此赴宴,便情不自禁,难以自持。”
“哦?”温稚水轻轻一笑,她端坐在最富丽堂皇的那一张主位上,眼角眉梢的风流像是志异里精怪幻化,她审视着匍匐在自己脚边的男子,目光既像箭矢又像钩子。
却没人敢细看她。
她饶有兴致地伸出一只脚,用脚尖轻轻勾起了杨涵匐在地上的下巴,仔细打量了一下杨涵清秀的面庞,嗤笑了一声。
“长得不丑。”
温稚水露出一点漫不经心的笑,道:“别当白家的狗了,当我的狗吧。”
“杨监察使。”她冷淡地奚落道。
举座皆惊,却没有人出声,
杨涵的下巴仍旧扣在温稚水的鞋间,整个人细细地颤抖着。
他的眼眶微微发红,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羞耻。
白老太爷半晌才回过神来,颤声道:“县主这是说的什么话,杨监察使这等身份,怎……怎么……怎么会是我白家的……”
话语未竟,已然是不敢往下说了的模样。
温稚水一副败了兴致的模样,收回了脚,冷哼一声:“难道不是白老太爷特意安排的杨监察使来此处?”
“难道不是你们特意安排了个俊秀的来自荐枕席。”温稚水语带羞辱,“我竟然不知,这盘踞岭南道的大家白老先生竟是个老鸨,而朝廷珍重的第二双眼睛则是个被安排的小倌。”
“你们想要什么呢?是试探我究竟是不是个放浪形骸的女子,还是想知道……”温稚水轻佻一笑,将手往上一扯,拉住了猝不及防的萧翎的衣襟,将瞪圆了眼睛的萧翎拉进自己的怀里。
她伸手细细抚摸萧翎的脸蛋:“想知道,我这个宝贝儿,究竟是玩物,还是你们的催命符——”
“萧三!”
众人齐齐静默,本来就冷肃的席间气氛刹那间似乎又发生了某种不为人知的改变。
白老太爷和煦的面色阴沉下来,像是萧翎前世看过的动漫电影里的邪恶水蜜桃反派。
他不再微笑,眼里的晦色的暗光便骤然显露,他抚摸两下手边雕刻了异兽的黄梨木手杖,道:“县主,何出此言?”
像是阴鸷的毒蛇。
温稚水却似乎什么也没感受到,仍旧兀自笑着:“难不成我是错怪了老太爷,那可真是稚水的不是,稚水在这儿给您赔个不是。”
她轻哼一声,像个备受宠爱不知世事的娇娇儿:“只是,稚水要告诉太爷,若是要给稚水的床上塞人,眼光可得好一点。”她爱惜地捧住萧翎俊俏的脸蛋,“起码也要像太子一样嘛……”
她无谓的话语,像是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在羞辱当朝太子是小倌。
白家太爷气极反笑,他锐利的眼睛紧紧盯住温稚水:“那,县主,杨观察使,你是收还是不收呢?”
摊牌了。
温稚水双眸微眯,冷笑一声:“白家太爷,你的耐性未免太差了,不过,胆子也确实太大了。”
白家太爷雄踞一方,整个岭南道的生意都要问过他的意见,他一抬手,便是在这里高高在上的朝廷爪牙也得屈服,成为卑躬屈膝的一只狗。
如果不屈服,那么爪牙也只能被剁碎了,让这岭南道多一个乱葬岗的亡魂。
这位高高在上的白家太爷显然已经没了装作唯唯诺诺的耐心,他对着温稚水一笑,道:“县主,你的胆子也不小?”
他语气又重新放缓了,像是面对自家不懂事的小辈:“县主你可知道,长安城的风可吹不到岭南来?”
“在这里,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他敲了敲手杖上异兽的头,意味不明道,“县主,太子过来都得恭恭敬敬叫我一声太爷,更何况你呢?”
温稚水哂然一笑道:“太爷真是好大的威风,我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岭南道竟然多出一个姓白的皇帝。”
白家太爷没有反驳,甚至大大方方地笑了:“你看这路上百姓,知道的究竟是我白家,还是你那远在天边的皇帝萧家。”
温稚水一笑,却倏然冷下脸道:“白家真就不怕,我将此话上达天听?这岭南道虽然山高路远,却也不是大雍铁骑到不了的地方!”
白家太爷笑道:“我白家行事虽则猖狂,却也绝非没有自知之明之徒,敢说这话,自然是有把握的。”
“哦?”温稚水冷哼一声,“太爷什么把握?难不成还能让稚水魂断此处、有话说不出?”
白家太爷像是听见了什么玩笑话,道:“县主何出此言呢?我白家怎么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
“只是……”他露出一点遗憾的笑,“只是天妒佳人,这有时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
温稚水不以为意,她站起身,雍容的裙摆随之一扬。
她打开了酒楼盖得严严实实的窗户,窗外的凄风苦雨登时涌了进来,浇灭了一室的温暖。
烛火被风吹灭,室内登时一暗。
温稚水不以为意,酒楼外高处悬挂的琉璃灯笼兀自在凄风苦雨中熹微,光亮明明暗暗,正好反射在她头顶的宝石簪子上,她头一抬,光亮便直直地射进白家太爷的眼睛。
他默不作声,不知道温稚水要唱哪一出戏。
温稚水也没看他,只是自顾自食指往外一点,落在窗外,黑漆漆的乌云像是集结了千军万马。
她露出一个乖巧的笑,道:“好像屋子里太热了,熏得人脑子不太清醒,太爷,你可知道暖风会将人熏醉?”
“稚水还不打紧,太爷年纪大了,可受不得热,说不准啊,糊涂了就说糊涂话呢。”
她慢吞吞地笑,仿佛真是一番美意。
此时突然自窗外劈下一道闪电,室内倏忽一亮,照在温稚水本来就如雪的脸上,一下子白得几乎像是一只艳鬼。
随后响起一声炸雷——大雨倾盆了。
四下皆静,半晌才听见白家太爷意味不明的笑:“多谢县主美意了。”
白家太爷这一笑,叫跪在地上的杨涵的后脖颈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还不将烛火燃起来?”白家太爷吩咐下去。
四下的婢女连忙将烛火一一重燃,只是现在窗户开着,风大雨大,这烛火燃了又熄,却没人敢上前将窗子关上。
温稚水同情一笑,道:“太爷,这烛火,恐怕燃不起来。”
屋内是明了又暗的光霞,窗外是哭嚎的风与冷厉的雨,黑漆漆的乌云压下来,她面上和发丝上都沾了雨水,却不损她的威仪,竟然甚至有一层让人不敢直视的迤逦,像是携天威而来的一尊菩萨。
“雨大,稚水便先回去了,太爷请便。”
她高傲地往前,在路过杨涵时忽然一笑,逗弄了一句,道:“杨监察使,你可要跟我一起走?”
萧三瞪圆了眼睛,却不敢发表意见,只能偷偷拿恶狠狠的眼睛将杨涵千刀万剐。
杨涵惶恐地抬起头,眼中已是水光一片。
好个绿茶,萧翎气得牙痒痒。
“下官,”他不敢多看眼前的女子,又一叩首,“下官愿意。”
杨涵沉默地坠在温稚水的后面进了驿站的院子,他低着头,叫人无法分辨面上的神情。
大雨滂沱,萧翎给温稚水打着伞,却已经不大能遮挡住,雨丝细细地钻进伞下,于是他一只手打着伞,一只手从背后绕过去,挡在了温稚水面前,几乎是将温稚水搂在怀里了。
他原本一边尽力遮挡,一边又绞尽脑汁想问这“杨涵”究竟是干什么用的。
可是这距离乍然一缩近,他便难免嗅到了一点温稚水的香气,登时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一下子魂飞天外。
温稚水瞧他的样子,忍不住露出一点笑意,绷紧的心弦骤然放松。
她用一根食指轻轻推开粘人的萧翎,转头看向了杨涵。
雨仍旧在下,杨涵身上没有穿蓑衣,也没有打伞,衣服已经被淋湿,紧紧的黏在身上,让他狼狈地像是落了水的流浪狗。
杨涵仓皇地抬起头,露出一个谄媚的笑,显得更加可怜。
温稚水伸出手扶正了他坠在腰间的腰牌,她的声音不缓不急、不轻不重:“我朝选监察使有别于其他官员,无论家世,不管文采,毋需容貌,只看风骨。”
她的声音骤然冷淡下来:“杨监察使,你的风骨何在?”
这句话她本不该说,只是这口气梗在胸口,实在是不吐不快。
所谓监察使,正是朝堂上最硬的骨头,绝不奴颜婢膝,绝不趋炎附势,绝不逢迎媚上,哪怕是帝王有错,也是横眉冷对,纵使化为山上白骨,也得留得清白。
监察使自有监察使的风流。
杨涵本就被雨水冲刷惨白的脸色更垮了,他的嘴角仍旧挂着谄媚的微笑,眼神却空空荡荡,雨水打在他面上,仿佛是他痛哭流涕的泪水。
将一个屋子安排给杨涵,温稚水便和萧翎进了屋。
“这个杨涵,很特殊。”温稚水点了点萧翎的手掌心。
萧翎有点拈酸吃醋:“有什么特殊的,不就是一个没骨气的监察使。”
萧翎明知这句话没道理,可是他还是有点不开心,就想让温稚水体察到他的小情绪,然后哄哄他。
可温稚水才不会,她笑着剐了萧翎一眼,温声警告道:“好好说话。”
“肯定是有什么把柄在白家,只怕还是很大的把柄。”萧翎正经了脸色,好好说话道,“一个监察使,怎么也不至于要听一个本土家族的唆使做一个卖笑的小倌。”
“抛弃了读书人的清高与为官者的自傲,打碎了自己的脊梁骨做一条匍匐的狗。”温稚水微眯了双眸,“这个白家,倒真是,了不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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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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