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白家打了一晚上的机锋,温稚水颇有些疲惫,只本来应该沾枕就睡,可是却偏偏风大雨大,窗外仿佛阴鬼夜嚎,吵的人夜不能眠。
她翻来覆去,心头高高地悬了起来。
这越州河的河水本来就高涨,这样下雨,河水是不是要决堤?
只是这再高的堤坝,这能挡得住这滔滔雨水?
不行,明日一定要集结上人口,叫上青壮力,搬着石块加固堤坝。
她听着窗外凄厉的雨声,忧心忡忡。
这头白家还在虎视眈眈,崔灿又是个阳奉阴违又蠢又坏的东西,萧三又为了查案不能主动暴露身份,她该怎么破局?
这越州城的水该怎么治?
这越州城的百姓该怎么救?
她是闺阁里的娇小姐,后来学会了怎么陷害人,学会了怎么杀人,可是该怎样救人?
没人教过她。
说来也奇怪,行善需要人教,行恶却不需要,所有人都无师自通。
温稚水嗤笑一声,实在睡不着,又坐了起来。
她给自己点了一盏灯,撑着头,细细地听雨声。
自己带来的粮已经捉襟见肘,但是太仓的粮马上就要到了,到时候,三皇子便要跟着这些粮一起出现。
回到驿站之时,萧三便独自策马离开了,算起来,现下应该已经出了越州城的地界。
她看着黑暗中幽幽的一抹烛光,想到之前赈灾时看见的骨瘦如柴的百姓,又想到来时路上的饿殍遍地,洪水退去后泥泞的道路与枯黄的野草。
温稚水叹了一口气,天灾**,向来是最可怖的四个字。
赈灾其实说起来并不怎么难,只要按时施粥度过这段时间,然后以工代赈,组织灾民重修堤坝,之后总会慢慢好起来的。
轻飘飘的几句话,却像是千斤重,砸在她心底,她蓦然想起长安时的自己,那句半开玩笑似的“搬麻袋”,如今才发现,这麻袋很沉。
轰隆——
像是地震一样的巨大声响传来。
大地也随之剧烈震动了一下,温稚水一惊,甚至猝不及防地晃了一下身子,急急地扶住了摇晃的烛台。
莫大的恐惧突然之间席卷,她惶惶的目光看向窗外的大雨,夜色淹没了一切,也掩藏了一切。
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
“咚咚!”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春桃慌慌张张的冲了进来,面带急色:“不好了姑娘!”
“越州河决堤了!”
温稚水“蹭”地一下站了起来,随手抓起外袍,冲了出去。
驿站一下子喧嚷起来,烛火一簇簇地点亮。
温稚水急匆匆地出门,便要往城外去。
春桃跟在她身后为他撑伞,给她详细讲述越州河的情况。
雨噼里啪啦地越下越大,越往城外,越是喧闹。
哭泣声,哀嚎声,怒吼声一下子充盈了这个夜晚。
温稚水急匆匆地朝着北边的城门走,夜风很大,几乎刮得人站不住身子。
她的步伐凝滞了一下,不知道从哪里吹来的茅草,夜色又深又黑,到了眼前才看见,她急急地歪过身子躲了一下。
“今天晚上的雨格外的大,这越州河的堤坝塌了,除了越州城内,城外都已经淹了。”
城内也已经不是什么桃源,温稚水到城门的时候,水已经漫到了鞋面。
怎么办?
该怎么办?
越州城该怎么办?
这些百姓该怎么办?
巨大的压力和惶恐压在温稚水的心头。
萧三,还有萧三。
萧三究竟出了越州地界没有?
温稚水看着赶来的百姓,那瘦骨嶙峋的脸上沟沟壑壑,眼神像是黑夜一样,下了大雨。
她的心剧烈地跳动。
扑通——
扑通——
温稚水握紧了双手,修剪的精致光滑的指甲深深扎进掌心,痛楚给她带来了力量。
她沉声问道:“百姓可有伤亡?”
一旁的老吏颤声答道:“城外的流民一时之间统计不出来数量,只是越州城人士,先前已经全部迁进城内,因此,并无伤亡。”
真是天大的笑话,为了敛财将人聚到城内好收割人头,却误打误撞将灾民拯救于坍塌的堤坝之下。
温稚水面容冷淡,眼中闪过一丝嗤笑:“崔大人呢?”
“崔大人已经在赶来的路上。”老吏恭恭敬敬地答道。
“驿站比起崔大人的府邸要更远些吧,怎么本县主都已经站在这里了,崔大人却还没到呢?”温稚水冷笑问道。
“这……”老吏额角直冒冷汗。
只不过眼下也不是质询找茬的时机,温稚水看向城内——仍旧是漆黑的一片,唯有远远的一盏灯高高地悬在空中,不飘不摇,像是凄风苦雨里冷漠的月亮。
她冷淡地转过眼睛,道:“随我上城墙。”
她语气笃定又随意,像是决定了一件午餐吃什么的小事。老吏犹豫着没说话,半晌之后道:“是。”
登上城墙的石阶又窄又高,温稚水收了伞,披上了油衣。
愈往上,愈是风急雨急,她人又瘦弱,被风刮得踉跄了一下身子,被春桃急急扶住。
站在城墙之上,风雨密密麻麻地糊了一脸,温稚水几乎睁不开眼睛,她用手挡在额前,向远处眺望。
老吏在一旁为她将灯光举高。
细细的蜡烛颤抖着,温稚水借着烛火勉强看清了城外的一点狼藉。
像是身处汪洋里的一个小岛——城外已经没有了可以落脚的地方,雨点前仆后继地砸进水里,她能看见飘在水面上枯树的枝丫与茅草。
也不知道萧三现在身处何处?
他离这堤坝近么?有没有遇到洪水?
温稚水想着几个时辰之前还缠着自己跟自己卖乖的萧三,心头一片窒息,几乎喘不上气,她默默地算萧翎的脚程,却觉得有些头昏脑涨,仿佛怎么也算不清。
分明先前还算得清楚明白,还笃定的萧三已经出了越州,现在却被担忧冲刷得干干净净。
她一下子没法集中精神,思绪漫无目的地飘,她应该要冷静,要镇定,她以为她可以冷静,也可以镇定。
事情到了眼前才发现,自己好像做不到,她的脑子嗡嗡响,乱做一团,心口坠坠得疼。
她不该让萧三一个人走的。
不,她不该让萧三走的。
萧三若是出事,自己能担得起这后果么?
皇上必定震怒,整个定远侯府或许都要被自己连累,这个越州府估计也要为三皇子陪葬。
不,不可能,萧三不可能出事。
已经是三个半时辰过去,萧翎的骑术绝佳,哪怕是长安都已经出了十几里,更不说这小小的越州城。
他肯定已经走远了。
可是,可是今夜的雨这样的大……
温稚水无意识的捏了捏自己的食指,愈发觉得自己现在根本不清醒。
不,萧三一定没事,他那么得意洋洋地跟自己炫耀,说自己哪怕大雨倾盆也能夜行数十里。
他一定没事。
她得先解决这里的事,她得先解决眼下的事情。
温稚水面容冷凝,她远远地眺望,熹微烛火下,城外的洪水被狂风卷来,有一只小小的木板凳在水里浮浮沉沉。
她忽然想到先前看见的那一双双仿佛下着雨的黑色的眼睛。
等到这里的水退掉,又有多少人能回到以前?
城墙上渐渐地燃起一簇簇烛火,温稚水看着越来越清晰的远方,莫名其妙地想要掉眼泪。
可她分明不是个爱掉眼泪的人。
温稚水的指甲又紧紧地扎进了掌心。
忽然有人喘着粗气来了,步伐沉重,仿佛是一路奔着来的,正是之前被温稚水嘲讽的崔灿。
崔灿清癯的脸上湿了,不知道是出了细细的汗还是沾了雨水。
他开口,带了几丝疾跑后压制不住的喘气声:“县主,下官来迟了。”
温稚水冲他冷淡地点点头,问道:“现下堤坝垮塌,洪水肆虐,崔大人可有何良策?”
崔灿面露难色道:“越州城已经没了粮食,却不知道,三皇子所在何处,不管是救济灾民还是以工代赈,都得要粮食才对。”
粮食?
一股愤怒忽然之间自温稚水的心尖烧起,她自诩冷漠,自诩野心勃勃,她想要往上爬,想要大权在握,想要在意的人都能够幸福。
可她没想过,有人能这样冷漠,冷漠到了邪恶的地步。
这世间莫大的悲伤就凝聚在她们脚下,放眼望去的汪洋像是所有越州城百姓的泪水,她没想到崔灿来这里的第一句话,会是攻讦她。
粮食,可笑。
若是他还有点良心,那菩蛮寺的粮食够全城人敞开来吃半个月!
这话问出了口,便成了对温稚水挥下的一把刀。
不,她早就不该对崔灿报任何希望,这样的十恶不赦,这样的罪大恶极。
更遑论官场上杀人,正是封喉不见血。
温稚水心中哂笑,面上却不显,只是轻轻点头,状似无谓,道:“粮食,本县主倒还是有。”
崔灿一副大喜过望的样子,道:“下官还以为这几日施粥,县主已经没多少粮食了,原来竟然还有,真是意外之喜。”
他一副真诚的喜悦模样,仿佛真是个全新为民的好官。
温稚水只觉得恶心,也不愿意再与崔灿虚与委蛇,转过身,下了城墙。
雨点打在她身上,噼啪作响。
混乱的、犹疑的、惶恐的思绪仿佛也随着迈出的步伐一步一步消失。
她是温稚水,是定远侯嫡亲的女儿,她从小读圣人言,能骑马,能拉弓,她父亲能一箭定边城,定得平安二十年,眼下不过是区区越州城水患,区区崔灿,区区白家,有什么可怕的?
她也一样能定得住。
温稚水面容在满城墙的灯火下熠熠生辉,仿佛裹挟了一整个盛世的端庄迤逦。
这个越州城,老天要杀,崔灿要啖,可她温稚水偏要救。
越州城百姓满含泪水的眼睛注视着她一点点走近的身影。
萧三短暂下线,稚水宝贝开启单线任务——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7章 第57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