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裴旷那份言辞恳切、把自己贬损得一文不值、末尾还“恳请陛下赐臣一死”的请罪折子,就被快马送去了宫中。
那边折子刚送走,这边裴世子就开始了他的“病弱”表演。
只见世子爷斜倚在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额头甚至还敷着一块温热的毛巾──这是离曜坚持要放的,说这样才更像病人。裴旷的脸色被热气熏得有些发红,但眼神清亮,与“病人”实在不太沾边。
祝良辰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个苹果啃得咔嚓作响,一边品头论足:“啧,裴二公子,你这病……装得有点敷衍啊。哪有人病了眼神还这么贼亮的?跟夜里出去偷鸡的黄鼠狼似的。”
裴旷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你懂什么?我这是……忧惧交加,内火旺盛,虚不受补,表现出来的就是这种虚弱的潮红和……炯炯有神的绝望。”
“噗——”祝良辰差点被苹果噎住,“还‘炯炯有神的绝望’?你这词儿都是跟谁学的?”
这时,近卫离曜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面无表情地走进来:“主子,药熬好了。”
裴旷看了一眼那碗散发着古怪气味的东西,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这什么玩意儿?我不是装病吗?怎么还真喝药?”
离曜一板一眼地回答:“回主子,做戏做全套。这是府医开的安神汤,说是能让人看起来气血亏虚,精神不济。属下试过了,味道尚可,死不了人的。”
祝良辰凑过去闻了一下,立刻捏着鼻子后退三步:“我的娘诶,这玩意儿叫‘尚可’?离曜你对‘尚可’是不是有什么误解?这味道跟泡烂了的臭靴子似的!”
裴旷一脸嫌弃:“拿走拿走,不喝。”
离曜站在原地,不动如山,只是默默地将药碗又往前递了三分,大有不喝就不走的架势。
祝良辰眼珠一转,开始煽风点火:“裴旷,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为了逼真,受点苦怎么了?你就不能为了咱们的大计,牺牲一下你的舌头?”
裴旷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一脸“为主子健康着想”的离曜,最终视死如归地接过药碗,屏住呼吸,一口闷了下去。
药汁入喉,那难以形容的味道让他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
“咳咳……离曜!”裴旷好不容易顺过气,咬牙切齿,“你确定这药只是看起来气血亏虚,而不是直接送人归西?”
离曜认真地点点头:“府医保证过,药性温和。”
祝良辰已经笑得直拍大腿:“哈哈哈哈!温和!对对对,顶多就是让你感觉重新投了一次胎而已!裴旷,你现在看起来……呃,确实‘虚弱’多了,脸都绿了!”
裴旷瘫回榻上,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滚……都给我滚……本世子需要静养……”
祝良辰笑够了,凑过来小声问:“说真的,接下来怎么办?就在这儿躺着‘等死’?”
裴旷闭上眼睛,嘴角却勾起一抹算计的弧度:“等。等宫里的反应,等洛北的消息。顺便……让‘裴世子忧惧成疾,命不久矣’的消息,传得再快一些,我怎么感觉传的还不够猛呢,半天了还没人来探望,不应该啊。”
离曜躬身:“是,属下这就去安排人,在京城各大茶楼酒肆,‘不经意’地散播消息。”
说罢,离曜领命而去,房间里只剩下“病弱”的裴旷和看热闹的祝良辰。
裴旷刚想换个舒服点的姿势躺着,就听见祝良辰捏着鼻子,用一种夸张的、气若游丝的声音学他说话:“咳咳……本世子……心如刀绞……咳咳,怕是……时日无多了……”
裴旷抓起枕边的一个苹果就砸了过去:“闭嘴!再咒我,我就告诉祝伯伯,你上次在边关偷喝他珍藏的烧刀子,还往里面兑水!”
祝良辰敏捷地接住苹果塞进嘴里,含糊道:“哎别别别!我这不是帮你找找感觉嘛!”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管家的声音:“世子,宫里的乔公公来了,说是奉陛下之命,前来……探望世子病情。”
裴旷和祝良辰对视一眼。
裴旷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滑躺回去,把被子拉高,只露了张脸在外面,刚才还清亮的眼神瞬间变得涣散无力,气息也“微弱”了下去。
祝良辰反应极快,立刻也换上了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还用力揉了揉眼睛,试图揉出点红血丝。
乔高义端着拂尘,被离曜引着走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裴世子奄奄一息地躺在榻上,仿佛下一秒就要咽气。祝三公子红着眼圈守在床边,唉声叹气。
“裴世子,您这是……”乔高义试探着开口。
裴旷“虚弱”地掀了掀眼皮,声音细若游丝:“有劳……陛下……挂念……臣……臣罪该万死……无颜面圣……” 说着,还配合地咳嗽了两声。
祝良辰在一旁适时地补充,语气沉痛:“乔公公,您看看,裴兄自昨日……回来后就水米不进,高热不退,府医说是惊惧过度,邪风入体,伤了心脉根基啊!” 他说得跟真的一样,还悄悄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得他龇牙咧嘴,看起来更像那么回事了。
乔高义将信将疑,他奉陛下之命前来,一是探虚实,二是看看有没有机会再“规劝”几句。可看着裴旷这随时要蹬腿的样子,他那些话实在没法说出口。
就在这时,离曜端着一碗新的、味道更加感人的汤药走了进来,面无表情地说:“主子,该用药了。府医说了,此药虽苦,但能吊住您一丝元气。”
那药味冲得乔高义都忍不住后退了半步。
裴旷看着那碗药,脸上露出了万念俱灰的悲痛神情,不过这次不是装的了,他“艰难”地别过头,气若游丝:“拿……拿走……喝了也是……受罪……”
祝良辰“急忙”安抚:“裴兄!良药苦口啊!为了……为了陛下隆恩,您也得挺住啊!”
离曜则秉持着“忠仆”人设,固执地举着药碗,就差把药强行灌进裴旷嘴里了。
乔高义看着这“主慈仆忠”、“兄弟情深”的感人场面,再闻着那足以送走活人的药味,觉得再多待一会儿自己都要折寿。他干巴巴地安慰了几句“世子保重身体,陛下挂念不已”之类的套话,便离开了定远侯府。
房门一关,裴旷立刻掀被坐起,嫌弃地推开离曜手里的药碗:“快拿走!这什么鬼东西,比刚才的还难闻!”
祝良辰幸灾乐祸的捂着鼻子笑倒在椅子上:“哈哈哈离曜你可以啊!乔高义那老狐狸跑得比兔子还快!”
离曜看着药碗,捏着鼻子认真汇报:“主子,乔公公已离开。这碗是属下调的凉茶,加了点黄连粉,放了点死鱼血。”
裴旷、祝良辰:“……” 怪不得味道这么逼真!
裴旷没好气地指着离曜:“你……你这个月月钱减半!”
离曜面不改色:“是。属下这就去给宫里眼线传信,说乔公公探视后,世子病情似乎又加重了三分。”
看着离曜离开的背影,祝良辰笑得直拍裴旷的肩膀:“裴旷,我看你身边最狠的不是敌人,是离曜啊!他简直太有才了!二公子你可真有福气!哈哈哈哈!”
“这福气给你要吗?”裴旷白了他一眼,随后揉着被拍疼的肩膀,望着窗外,幽幽叹气:“这装病……也是个技术活,累死本世子了。哎,你说我装的这么辛苦,能有几个信的。”
“不知道”,祝良辰又抓了个苹果咬,口齿不清的说,“反正我看乔高义那老狐狸应该是没信。”
“哼,他要是这样信了,就坐不上这个位置了,没事,没指望老皇帝真信,样子到了就行。”裴旷一把扔了额头上的毛巾,对着啃的正欢的祝良辰甩过去,“还吃!”
祝良辰偏头躲过,又啃了一口,含糊道,“就吃,碍着你了?火气挺大啊,来一个,败败火?”
“好吃吗?”
“味道甚好。”
公主府中,连冬生细细品味后,放下银箸,微微颔首:“火候恰到好处,酥脆而不干,甜香而不腻。只是……这牛乳的味道,似乎比往日的更浓郁些,想必是换了供应的人家。”
谢羽贤唇角弯起一抹笑意,说道:“是啊,换了一家。宫里一向喜新厌旧,连这金乳酥也是一天一个味道。”她话锋一转,像是忽然想起,“听闻定远侯府那位世子,昨日还生龙活虎地拒婚,今日就病得起不来榻了。连先生以为,这病是真是假?”
这位“连先生”年约四旬,面容清癯,身着半旧的天青长衫,一身的书卷气,在这富丽堂皇的府邸中,显得不甚起眼。
他并非科举正途出身,亦无显赫家世,早年凭着一身卓绝的算学本事和经世之才被长公主罗至麾下,十余年来,已成了公主府隐在幕后的定海神针,连公主也敬他一声“先生”。
他品了口茶,开口说:“裴世子‘忧惧成疾’,病得正是时候。”
“忧惧成疾?”谢羽贤轻笑一声,“他裴旷若是这般胆小如鼠、不堪一击之人,北境的风沙早就把他埋了十回了。本宫看他分明是‘惫懒成疾’,不想陪着演这出戏了。皇兄这次倒是啃到硬骨头了,他以为借着知非那孩子,就能将洛北架在火上烤。却不想,裴家这小子,是个滑不溜手的。”
连冬生沉吟片刻,道:“裴世子,确非池中之物。”
“哦?”谢羽贤挑眉,身体微微前倾,对这番话颇感兴趣,“先生也认为如此吗?可他藏得极好。本宫听闻他虽上过几次战场,却并没有掀起什么风浪,更像是一时兴起,玩闹罢了。倒是那纨绔之名,可是响彻郾都。”
“殿下明鉴。”连冬生微微颔首,“表面看来,确实如此。一个十足的纨绔子弟,行事荒唐,不拘礼法。然而,”他话锋微转,“在下始终相信,虎父无犬子。裴方朔英雄一世,北境更是将星辈出。他裴方朔亲自教导、洛北军民寄予厚望的嫡世子,绝不应该,也绝不可能,仅仅只是一个沉溺声色的纨绔。血脉天赋皆在,即便他有意藏拙,那份刻在骨子里的东西也改不了。狼窝里,是养不出真正的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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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定远府世子卧榻,永宁寺公主问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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