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股脑说完,额头紧贴着冰冷的地面,等待着嘉元帝的回应。
嘉元帝怒极反笑,指着谢知非,眼神阴鸷得可怕,说:“朕的好皇儿!朕还以为你受了天大的委屈!你倒好……你竟来替那个逆臣求情?还要退婚?!”
“你死乞白赖地求朕赐婚,朕允了!如今裴旷抗旨,打了朕的脸,打了皇室的脸!你却又跑来,说要退婚?你把朕当什么?把国法当什么?把你身上的皇室血脉当什么?!儿戏吗?!为了一个看不上你的臣子,你竟是非不分,忤逆至此!你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父皇!还有没有大晋的江山社稷!”
嘉元帝的怒吼在空旷的殿宇中炸响,他原本只想安慰几句,将这枚“受了委屈的棋子”安抚好,却万万没想到,这棋子竟然上房揭瓦反过来要坏他的大局,真是岂有此理!
谢知非跪在下方,承受着这滔天怒火,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他彻底明白了,在如今的父皇心中,他从来不是什么值得疼爱的儿子,只是一件偶尔有用、但随时可以牺牲的工具。他的真情,他的痛苦,在父皇那里,轻如尘埃。此刻他无比思念那个会给他送金乳酥的父皇,无比羡慕那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自己。
“儿臣……儿臣不敢。”他艰涩地开口。
“不敢?朕看你敢得很!”嘉元帝居高临下地看着跪伏在地的儿子,眼神冰冷刺骨。
“儿臣不敢,儿臣只是……只是不想连累无辜……”谢知非磕磕绊绊的回道,不过在嘉元帝眼里他说什么都是狡辩,再说什么也是无用。
“无辜?他裴旷抗旨便是死罪!何来无辜!”嘉元帝厉声打断他,“你口口声声为他求情,可曾想过你自己?想过朕?!滚回去闭门思过!没有朕的旨意,再敢踏出瑶光殿一步,朕连同你一并治罪!”
说完嘉元帝才想起,这混账东西本来就被他禁足了,“那他还到处蹦跶,好的很,完全没把朕的旨意当回事”,想到这里,嘉元帝更气了。
“父皇——!”谢知非抬起头,还想再争辩。
“滚——!再敢肆意妄为休怪朕不念父子之情!”嘉元帝拂袖转身,下了逐客令。
两名内侍立刻上前,将谢知非“请”出了紫宸殿。
谢知非几乎是飘着出的紫宸殿,他的魂儿已经被他父皇那顿雷霆之怒给吼散了。心口那片地方像是被彻底挖空了,只剩下麻木的冷。
殿外寒风一吹,他打了个哆嗦,才感觉自己还活着。
他失败了。
或许是因为已经提前猜到了这个结局,得到确切的答案后他反倒觉得解脱。果然,人只会对未知感到恐惧。
“殿下!”
泉安一直眼巴巴地守在宫门不远处,冻得嘴唇发紫,一见到谢知非的身影,立刻连滚带爬地扑了上来。借着宫灯昏暗的光,他看到主子脸上毫无血色,比去时更加失魂落魄,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殿下……您……陛下他……”泉安的声音带着哭腔,不敢问下去。
谢知非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回头望了一眼那紧闭的殿门,颓然地摇了摇头。
这重生可太有意思了,短短几天两次在紫宸殿被骂的狗血淋头,喜提两次禁足大礼,只是原因不太一样,一求一退,接他的人倒是没变,都是泉安。只有泉安。
泉安赶紧搀扶住谢知非,感觉主子的手臂冰凉,还在微微发抖,谢知非没有了动作 ,任由他搀扶着往摇光殿走。
回到那依旧冷清的摇光殿,殿门一关,谢知非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了椅子上。他沉默地靠在窗边,看着外面阴沉沉的天,看了很久,一动不动,像一尊失去生气的玉雕。
泉安守在一旁,急得团团转,想去端热汤,又不敢离开。
突然,谢知非猛地抬起头,眼神直勾勾地看向泉安,把泉安吓了一跳。
泉安小心翼翼地倒了杯热茶:“殿下,您喝口热水暖暖身子……”
谢知非没接,突然猛地抓住泉安的手臂,呆呆地问:“泉安,你说……砍头疼不疼?”
泉安手一抖,茶杯差点摔了,声音都变了调:“殿下!您胡说什么呢!”完了完了,殿下这怕是刺激受大发了!都开始胡言乱语了!
“裴旷他抗旨……是要砍头的吧?”谢知非继续用那种飘忽的语气说着恐怖的话,“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被摁在断头台上,多难看啊……到时候血溅三尺,脑袋咕噜噜滚好远……他会不会觉得很丢脸?他那么好看的一张脸,要是没了脑袋……那得多丑啊!”
泉安嘴角抽搐了一下,一时不知该先安慰主子,还是该先吐槽主子这清奇的关注点。
“殿下!您别想了!裴世子他……他吉人自有天相,说不定……” 泉安搜肠刮肚地想安慰。
“说不定什么?说不定父皇会饶了他?”谢知非幽幽地打断,自问自答,“不可能了……我把他最后一条生路也给堵死了……我真是个灾星……” 他说着,把脸埋进袖子里,声音闷闷地传出来,“我把他害死了……我还没嫁给他呢,他就先死了……我这算不算未嫁先寡?”
泉安听得头皮发麻,哭笑不得:“殿下!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您……哎呀!说不定裴世子他有办法呢?”
“他能有什么办法?”谢知非被泉安扶着,有气无力地说,“他除了会打仗,会骂人,会抗旨……他还会干什么?难道他还能造反不成?”
说到这里,他自己都顿了一下,然后更加绝望地捂住了脸:“完了,他要是被逼急了真造反,那岂不是死得更快?还要背上叛贼的骂名!呜呜呜……我可怜的二郎,生前身后名都要没了……”
“不行!”谢知非猛地抬起头,一脸什么都豁出去了的悲壮,“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孤零零上路!泉安,去,把库房里那匹最好的云锦找出来!”
泉安一愣:“殿下您要云锦做什么?”
“给他做寿衣啊!”谢知非理直气壮,眼圈却红了,“就用红色打底,绣暗纹的……他穿肯定好看……我得让他风风光光地走……”
泉安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殿下!裴世子他还活得好好的呢!”
“早晚的事!”谢知非悲愤地一捶椅子,然后又萎靡下去,低着头喃喃自语,“呜呜……裴旷他……长得那么好看,以后就看不到了……都怪我……我就是个害人精……”
他看着自家殿下沉浸在那套“未嫁先寡”、“亲手害死心上人”的悲情里无法自拔,一边觉得这想法太过惊悚搞笑,一边又真心实意地为殿下感到难过。
“泉安。”
“奴才在!”泉安赶紧应道。
“去,把库房里的红绸都找出来。”谢知非平静得诡异。
泉安一愣:“……殿下,您要红绸做什么?” 这……这也不是办喜事的时候啊?难不成要上吊?用红的?这么……喜庆的吗?
谢知非瞥了他一眼,一脸“你这都不懂”的说:“办喜事。”
“喜、喜事?!”泉安声音都劈叉了,“跟、跟谁啊?”殿下这该不会是刺激太大,真的疯了吧?!裴世子不是抗旨了吗?
“还能有谁?”谢知非用一种“这还用问”的语气,理所当然地说,“裴旷。”
谢知非认真地说:“婚,不是退不了吗?那就不退了。”
泉安:“啊?”
“婚约还在,我就是他名义上未过门的……未亡人!”
泉安:“!!!” 未、未亡人?!殿下您在说什么啊!
“他要是死了,我就给他守寡!”谢知非掷地有声,“不!守寡不够!我要给他殉葬!”
“殿下!不可啊!您万万不可有此念头!”泉安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抱住他的腿哭喊。
“不行,殉葬……好像有点太快了,显得不够庄重。”谢知非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摸着下巴,认真思考起来,“对,冥婚!可以先办冥婚!把仪式补全了,这样到了下面,我们就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他就不能甩开我了。我谢知非这辈子就要他,活的要不来,死的也行!”
“他活着不肯娶我,死了,总得娶我吧?”谢知非认真地分析道,目光灼灼,“我现在就开始准备我们的冥婚!等他一被……嗯,我们就立刻把仪式办了,然后合葬!”
泉安目瞪口呆,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殿、殿下!您……您三思啊!这……这使不得啊!” 这又是什么路数?!哪有人家还没死,就上赶着准备冥婚的啊!还要合葬?!殿下这怕是刺激太大,真的疯了吧?!
“有什么使不得的?”谢知非皱眉,觉得泉安太不专业了,“时间紧迫,得抓紧!万一父皇动作快,明天就……那我们岂不是措手不及?到时候临时准备,多仓促!冥婚也是婚,礼仪不能废,一定要办得风风光光!”
他开始在殿内踱步,认真地规划起来:
“对,红绸要挂起来,喜字也要贴……不过好像冥婚是贴白色的?不行,我和他的婚事,就得用红的!”
“我的婚服也得赶紧做。还有他的……他的尺寸我记不太清楚了,泉安,你想办法去定远侯府打听一下裴世子的身量,赶紧给他也准备一套婚服,要最好的料子!”
“棺椁……棺椁也要提前看好,要双人的,我定是要与他在一处的。”
“对了,合葬的墓地也要选!要选个风水好的,安静点的,最好离洛北近些,他或许会想家……”
“殿下……您……您冷静点……”
“我很冷静。”谢知非异常严肃地看着他,“这是我深思熟虑后的决定。泉安,你去准备吧。记住,规格不能低,不能委屈了他。”
泉安听着自家殿下用讨论晚膳吃什么一样平静的语气,安排着和裴世子的“身后事”和“冥婚大典”,看着他用最冷静的表情,说着最疯癫的话,只觉得眼前发黑,天旋地转。殿下的脑子可能真的在紫宸殿被陛下骂坏了。
这……这难过是真的难过,痛苦也是真痛苦,可这表达方式……怎么就这么让人……毛骨悚然呢?
“殿下……”泉安试图把他拉回现实,“裴世子……他还没……”
“我知道!”谢知非打断他,眼神决绝,“所以要抓紧时间!早早准备!绝不能让他一个人孤单地上路!我得陪着他!”
他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冷静与坚定:“生不同衾,死同穴。这婚,我结定了。”
苍天啊!你既然让我重生,为什么要让我亲眼见证我的爱情……还没开始,就被埋葬!
于是乎,这一晚,摇光殿内都回荡着七皇子殿下为其“早夭”的爱情所奏的悲歌。
谢谢观阅[撒花]
泉安: 救命!他现在是该先去请太医,还是先去联系冥婚用品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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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忤天威枉费痴心,筹冥婚独许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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