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今歌摇头,答复道:“夫人,我此次来,只为我自己。”
出人意料的回答。
殷夫人原本对祈今歌的离去并不敢兴趣,但是在听到祈今歌的话以后,她反而有了探究的兴致。
祈今歌想要离开,她并不觉得奇怪。
毕竟她的清高也不是装的,她是真心实意讨厌卖笑的日子。
既然她早就凑够了银子,之前又没有提这件事,唯一的理由,定然是为了祈明珠。
她们两形影不离,关系有多好,殷府的人都看在眼里。
现在,祈今歌竟然要不管这个妹妹了?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有点意思。
殷夫人一向觉得祈今歌无趣。
太寡淡,太淡薄了,平静的如同一湖死水一般,纵然狂风刮过,也在湖面上掀起半分波澜。
她的行为规规矩矩,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也是府里最好操控的人。
但凡有点阅历的人,就几乎可以预知她的一切行动。
这样性格的女子,培养她做风月场上的人,实在是有点赶鸭子上架,毕竟她几乎毫无情趣可言。
但谁让她长得那么美呢?
别说男人看了喜欢,就算是女子,见了也会心动。
现在的天下,虽然也有女流杀出一条血路,但是终归是屈指可数,各行各业终归是男子在掌权。
殷夫人想要扩大自己的商海版图,就要从男人身上虎口拔牙。
征服男人,利用男人,最后才能走向她想要的位置。
而美色就是征服男人最为有效的手段之一。
多少交易,多少合作,都是在祈今歌这张倾国倾城的脸蛋下促成的。
这也就是为何府邸里如此多活色生香的家妓,且她们的性子都比祈今歌有趣的多,可是祈今歌的地位在红芳院却是最高的。
美貌就是这么霸道。
而现在,无趣了十年的祈今歌竟然在离开之际变得有意思了起来。
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让殷夫人看不透,一个几乎为了妹妹舍弃一切的人,现在亲口说出“只为自己”这几个字,简直是不可思议。
“哦?”殷夫人觉得找到了乐子,于是难得多话,精明的眼光中多了份狡黠,她有些恶劣地问道,“这可不像你的作风,你一个人前来赎身,你的妹妹却继续留在我这?”
“你要是离开殷府,该怎么照顾你妹妹,维护你妹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不关心?”
殷夫人接着轻笑一声,道:“你以前可是给你妹妹当娘又当爹的,怎么现在舍得撇下她了?”
这话既抛出了殷夫人的疑问,更是流露出她对祈今歌曾经所作所为的不屑。
她很讨厌这种祈今歌这种不把自己放第一位做法。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哪有仅仅因为血缘关系,就事事包容的?
这么多年她看在眼里,祈今歌一直在付出,祈明珠未曾回赠过分毫,但祈今歌也甘之如始。
“谁让我是她姐姐呢?照顾妹妹是应该的。”
祈今歌曾这样说过。
只不过殷夫人觉得,祈今歌的所为所为,说的好听,是重情,说的不好听,叫愚蠢。
生意场上炊毛饮血出来的人,理解不了祈今歌圣母般的想法。
难道因为仅仅出生得早了,反倒成了一种罪过了?
不过这到底是她们姐妹之间的事,只要不耽误自己的事,殷夫人一般懒得管。
但现在既然提起了这事,倒是免不得多问几句。
她微微眯了眯眼睛。
一个月以前,这两姐妹还亲密无间,要说有什么事能另两姐妹生了间隙,那也只能是宴会上的那件事了。
只是这件事的失败是因祈明珠而起来,可祈今歌的性子,也不会在乎能不发许给庆王,怎么可能真的计较妹妹的失误,从而走到各走各路的地步?
她的确好奇,祈今歌怎么突然想通了,舍得离开她这拖油瓶一般的妹妹?
这改变可不是一般的大,简直堪称翻天覆地了。
祈今歌也清楚,殷府的人谁不知道她溺爱妹妹得狠,如今一走一留,谁见了都会奇怪。
就和翠儿一样,不问才不正常。
“她虽是我的妹妹,却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虽然是她的姐姐,也终究有自己的道路要走,如今她未与我一同前来,答案已经不言自明。”
祈今歌站得笔直,目光灼灼。
“是她自己选择了殷府。”
她轻描淡写的带过,却将由头归到了祈明珠身上。
重生这件事,她不能说,但是她也懒得编造一个自己突然与之前不同的理由。
她的回答的算得上体面。
只是殷夫人知道,这并非真正的原因。
不过既然她不想提,殷夫人也不会纠缠不休。
她这个岁数的人,对他人的事多问几句已经是好奇的极限,可不会和小年轻一样,什么事情都打破砂锅问到底。
再说,刚刚才得了一大笔银子,她心情挺好,更加不会计较这等小事。
赎了身,也不再是主仆关系,殷夫人好心提醒道:“不过,你可想清楚了,外面处处都要用钱,如果我没猜错,你给自己赎身,剩下盘缠应该所剩无几了吧?往后的日子,可没你想的那么好过。”
如殷夫人所言,她身上还剩的银子确实不多。
对于殷府的家妓来说,大多数人此生大抵都凑不出前给自己赎身。
祈今歌能有赎身的选择,已是实属不易。
但是纵然是她,付出两千两白银的代价也已经是被抽干了血,再也挤不出多余的血肉了。
外面的日子……
祈今歌当然清楚。
娘亲难产而死,姐妹二人由父亲一人抚养,本就已经过的足够艰辛,后云州大旱三年,靠天吃饭的父亲几乎是颗粒无收,眼看一家三口都要被活活饿死,姐妹二人才被卖到殷府。
正是因为太过清楚在殷府的日子已经比外面好过千倍万倍,因此祈明珠才会打死不愿意离开,因此自己才会半推半就。
可她委曲求全,又得到了什么?
连命都没了。
这一世无论如何,祈今歌不愿意再做相同的选择。
离开以后,哪怕再苦再累,都不会比上辈子更糟糕了。
她并未言语,只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殷夫人见她态度坚决,转身走进了里间。
等她再出现了祈今歌面前的时候,手上多了一张宣纸。
殷夫人将纸张轻飘飘地递给了祈今歌。
“拿着吧,你自由了。”
祈明珠摊开纸张一看,白纸黑字上写着的正是祈明珠的姓名、籍贯,还有她的价格以及她的手印。
这是祈今歌的卖身契。
而今,它落到了祈今歌的手中,这意味着祈今歌不用再依附于任何人。
明明是轻若无物的纸张,祈今歌觉得它却有千斤重。
她的双手甚至微微颤抖了起来。
这里面积攒着的,是她十年的光阴。
她将卖身契小心翼翼的叠好,收入袖中,态度谨慎的像是对待一件稀释珍宝。
祈今歌郑重道:“多谢夫人。”
殷夫人道:“谢什么,你应得的。你可找好了住处?若是还未安排好,倒也不急着一天两天的,寻好下脚的地方才是。”
殷夫人知道祈今歌的亲人也只剩一个务农的老爹,两人也已经多年不来往,云州城也没有别的人照应。
她离开这事来的突然,应是没有时候去处理住房的事,若是现在就出去了,怕是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
她和祈今歌也算是好聚好散,容她在府邸多一两日,左右也不过是多几顿饭的事。
这点小恩小惠,殷夫人还是愿意给的。
祈今歌道:“多谢夫人费心了,不过,早在前几日,我已经麻烦府中的刘守卫帮我打探住房的消息了,如今已经找到了中意的地方,前段日子出了趟府,立契过户都已经办完了。所以我打算明日一早,便出发离开。”
真是一刻也不想多等啊。
殷夫人一笑。
她还没点头,祈今歌倒是提前已经把后面的事安排好了。
殷夫人又道:“虽然不是没想过你会走,但确实出乎我的意料,你竟然安排的这么周全了,就这么迫不及待?可是觉得我苛责你了?”
她是真觉得挺意外的。
意外祈今歌走的如此干脆。
没有一点点的留恋。
“自然不是。夫人固然是严格的,可是今歌心知肚明,在红芳院的诸位姐妹之中,今歌已是被夫人优待过的。”祈今歌认真回答,“或许在您看来,我以来是迫不及待,甚至有些操之过急,但是其实这件事我已经犹豫彷徨了十年,等待了十年的事一旦下定决心去做,便是片刻都不愿意等了。”
“原来如此。”殷夫人是个聪明人,怎会不懂祈今歌话的意思。
以往她都觉得祈今歌温顺到有些懦弱。
可如今看来,反倒是自己言之过早了。
人各有志,天高任鸟飞。
以祈今歌如今的心性,大抵在哪,也不会过得太差。
她唇角勾了一勾,道:“既然如此,我也不留你,那就只能祝你以后的日子一帆风顺了。”
*
次日清晨,晨雾还没散去,空气中尚且还弥漫着湿气,祈今歌就收拾自己的包裹出了院门。
门口的三个丫鬟通过翠儿的消息,早就知道祈今歌要离开了。
只是没想到昨天才听到风声,今天就看到祈今歌背着两个包袱准备出了门。
红芳院中的女子都还在梦乡中,四周静的能听到祈今歌迈动的脚步声。
便是红儿、容儿两人与祈今歌接触甚少,却也在看到祈今歌后,忍不住搭话:“今歌姑娘,这么早就走?”
祈今歌应了一声,道:“嗯。早点走,也清静些。”
不然到时候她背着包袱走人,别人一看,又免不了掀起一些闲言碎语。
她虽然不放心里,可是也懒得听那些尖酸刻薄的话。
俗称,懒得给自己添堵。
红芳院之中的一切,她都不留恋。
她想走的安静,不想再听别人嘴中的是是非非。
她也不愿意离去的时候,还有无数人的目光聚焦在她背影上。
她在红芳院中的十年,既没有交到一颗真心,就连曾经以为唯一的亲情,也只不过是她的自作多情。
因此,她无需像任何人告别。
没有理由,更没有必要。
翠儿心直口快,道:“姑娘,要不要我去叫一叫明珠姑娘,怎么说您要离府,也该送您一程才是。”
祈今歌摇头,只道:“不了。”
拒绝的果断干脆。
翠儿心中无奈叹气。
红儿、容儿两个局外人更是摸不着头脑。
翠儿不再坚持,好声好气商量道:“那我送您出门,总是可以的吧?”
祈今歌的目光留在了翠儿身上片刻,她眼神真挚、纯粹,还带着几丝不舍的意味。
没想到......反而是翠儿这个丫鬟对她有几分真情。
她微微一笑,同意道:“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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