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像。
她们的身形几乎一模一样。
只是梦中女子的生命已经静止，而眼前之人却依旧是鲜活的。
一瞬间，尹长寻失了神。
四目相对，祈今歌不由得愕然。
虽说无巧不成书，可未免也太巧了些。
她今日才从殷府离开，收拾好了细软，正要前往新居住的地方，怎么也没想到能在路上遇到尹长寻。
但凡早一日，晚一日，早一刻，晚一刻，他们应该都是无缘相见的。
对于尹长寻的情愫，祈今歌无疑是复杂的。
一方面，由于二人身份有别，祈今歌前世对尹长寻都是仰视着的。
另一方面，纵然前世两人并不相爱，可是扪心自问，除此以外，尹长寻对她还真不算差，吃穿住行，从未苛待，两人相处五年，纵然没有爱意，可也得承认，直到祈明珠背叛她这件事发生之前，在庆忘府度过的五年是她最无忧无虑的日子，尹长寻已经成为了她人生的一部分，她也真的是有把尹长寻当亲人看待过。
但是也正是因为祈今歌在这段关系之中付出了生命，让她如今面对尹长寻，总是不由自由地想起前世发生的种种，因而又有了些害怕与畏惧。
正是由于这样难以理清的感情，所以哪怕已经活了两世，尹长寻的降临，还能让祈今歌颇为手足无措。
尹长寻此时面无表情，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他擅自出现在自己面前，拦了她的去路，却又不主动说话，只是眼神毫不避讳地望着自己，像是把自己看穿一样。
祈今歌紧张地只想转身便走，但是又顾虑到二人身份差别，实在是不好装作不认识，于是按照规矩矮身行了个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毕恭毕敬道：“民女参见庆王殿下。”
“长寻哥哥！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要停车呀！”
尹长寻还没说话，一个娇俏少女也从那车上跳了下来，步履轻盈，面带笑容，像是散落凡尘的精灵。
只是在目光落到祈今歌身上的时候，她的微笑立马消失了。
“呦，这不是祈今歌姑娘吗！好巧好巧！怎么在这见到你了！”
祈今歌循声望去，看向了跟在少女身后的男子。
说话者剑星眉目，看起来干净凌厉，一身大紫色圆袍裹身，显得有些花哨，头发束成马尾，手握折扇，一举一动颇为风流潇洒，脸上带着三分笑意，给人如沐春风之感。
来人正是尹长寻的好友——云州太守之子明正。
在嫁给尹长寻之前，祈今歌就认识明正。
和他刚正古板的父亲不同，明正从小就称得上不务正业，好花天酒地，加上他太守之子的身份，因此他与殷夫人来往甚密，殷夫人也没少让祈今歌两姐妹给这位公子哥解闷。
此人虽风流却不下流，在风月场上向来都讲求一个你情我愿，从不强买强卖。
此前接触过的几次，明正都无不适之举。
她看向明正身边的女子，两人看起来有六分相似，想必就是明守义的掌上明珠——明芷玉。
只是自己上一世并不曾见过。
于是她礼貌回应道：“明公子，明小姐，好巧。”
明正向来喜爱美人，原本就对有着一副好皮囊的祈今歌有所好感，此刻更是觉得她聪明伶俐，竟然一下就猜出自己妹妹的身份，如此自然是笑容都刹不住，他上下打量了会祈今歌，相比于之前见过的模样，现在的她打扮地更是朴素了几分，但是依旧荆钗布裙难掩国色。
“是啊，好巧。你今天怎么一个人出门了？你怎么还背着个包袱？这是要去往何处？也不带个下人出来，哪能自己还干这种活？”
明正惯常是个怜香惜玉的主。
这话说得仿佛她是小姐一般，凡事还得有人照应，连背个包裹都算得上被折煞了。
祈明珠解释道：“如今我已经从殷夫人那赎了身，以后都不在殷府了，现在正准备回家。”
明正有些惊讶，虽然他知道殷夫人是允许府中的家妓为自己赎身的，但是不久前殷夫人还打算将她作为赠礼送给尹长寻，这才多久的功夫，她就已经和殷府分道扬镳了？
真是始料未及。
话头一打开，向来善谈的明正便免不得多何祈今歌多聊了几句。
明正在这和祈今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明芷玉却没有他哥那样的好心情。
因为尹长寻的目光就一直在祈今歌的身上没下来过。
明芷玉见状，脸色冷的可怕。
殷府？
明芷玉心里嗤笑一声，看她哥哥也像是何她颇为熟悉的样子，不用多问，她便也知道祈今歌是什么来路了。
这家的殷夫人是个人物，没有丈夫也没有孩子，靠着自己一个人白手起家，在云州有了一席之地，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普通的百姓鲜有人知道这所谓的白手起家之后蕴藏的肮脏。
可明芷玉毕竟是太守之女，明正的妹妹，哪能没听到过风声。
像祈明珠这么漂亮的女人，殷夫人可不会暴遣天物，让她只做个丫鬟。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性，便是殷府豢养的供人取乐的家妓。
按理说，尹长寻来云州已经将近一年了，不可能不知道殷夫人的路数。
不，最好不知道……
如果尹长寻知道祈今歌曾经的身份，还特意为她停车下马，注意力全然放在她身上……
这岂非意味着她堂堂太守千金比家妓还不如？
明芷玉想到这，有些气的牙痒痒，不由得捏紧了粉嫩的拳头。
她绝不等接受自己长寻哥哥被一个低贱的家妓所吸引。
死也不能。
情窦初开的女子总是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
明芷玉一把抱住尹长寻的手臂，并不顾及还在大街之上还有人来来往往，像宣誓自己的主权一般撒娇道：“长寻哥哥，咱们别在这耽误时候，百影园的表演马上就要开始了！”
尹长寻转过头，看了一眼可怜巴巴望着自己的明芷心，嫌弃道：“松手。”
他的语气有点冷，还有点凶。
当众拂了明芷玉的面子，可明芷玉还偏偏一点气都生不起来。
明芷玉恋恋不舍地放开了手，尹长寻的话就是金科律例。
尹长寻向来不喜欢别的人碰自己，她知道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是明正的妹妹，尹长寻更是对自己不客气。
他向来就是这么拒女人于千里之外，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概念，更不会处处留情。
可正是因为这一点，明芷玉便更加喜欢尹长寻，像她哥哥一样随便的男子，自己才看不上呢！
不论如何，尹长寻看在明家的面子上，纵然再不喜欢自己，自己总是比别的女人特别，只要有这层关系，她就不信自己不能近水楼台先得月。
至于眼前的这个女子……
她心中轻哼了一声，倒是国色天香，但是殷夫人的手段她可是略有耳闻，终究是家妓出身，怎么配和她抢？
她的长寻哥哥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
感受到明芷玉充满敌意的目光，祈今歌一笑置之。
无论是她的妹妹还是这位明家大小姐，都只是想得到尹长寻罢了，可今生她不可能再和尹长寻有什么交集。
“今歌姑娘，你现在住哪里？”
明正看她行囊并不算多，估计住的地方也不算远。
“在凤银巷附近。”
“凤银巷？”明正想了想，那条巷道在他的记忆中偏僻又陈旧，他实在是没想到祈今歌会住在这种地方。
可是转念一想，这也不奇怪，在殷夫人手上，能重获自由身的家妓称得上凤毛麟角，一只手指头数得过来，祈今歌能够赎身，那已经实属不易，身上不可能还剩多少银子，租个老旧的房子也实属正常。
于是明正道：“从殷府到凤银街可得一个时辰吧，你怎么不雇辆马车过去？”
祈今歌有些不好意思，她怎么能说在买完房子以后，自己已经囊中羞涩，虽然还剩点钱，可是以后要过的可是细水长流的日子，当然是能省一点是一点。
“我刚好也想走走路，况且，也不算太远，已经走到这了，再走半个时辰就到了。”
明正自然想不到祈今歌是为了省钱才徒步过去，但是本着怜香惜玉的心思，明正倒是有点想提议送祈今歌回去。
他看了一眼侧身的尹长寻。
特意下车拦住人家姑娘，又一句话不说，一幅若有所思的样子，这是演哪一出？
不过，这一来，他们原本还有计划要去百影楼看戏，二来，这毕竟是尹长寻的马车，他做不得主，三来，她的妹妹后槽牙都要咬碎的样子，他也不能视而不见。
于是他最终还是将脑海中的想法吞下了肚。
祈今歌见尹长寻不说话，刚准备开口告辞，尹长寻却在这时发了话：“我送你过去。”
这话一出，三人皆是一怔。
祈今歌没想到尹长寻会主动提出送自己。
明正也迷惑极了，一瞬间甚至以为听错了。
这是怎么回事？
尹长寻主动要送祈今歌回家？
之前送到手都不稀罕，这会偶遇了倒是献殷勤了？
不知道的见了，还以为尹长寻是什么助人为乐之人呢。
明芷玉更不用说了，她哪见过尹长寻对女子这么特别过？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明芷玉现在就已经可以把祈今歌千刀万剐了。
反应过来后，祈今歌低垂着双眸，看不再和尹长寻的目光接触。
“不劳烦王爷了，也没多远的路，民女自己可以走回去的。”
祈今歌婉言谢绝了。
尹长寻微微蹙眉，明显是不满祈今歌的不识好歹。
“上车。”
尹长寻干脆直接当没听见祈今歌的拒绝，又重复了一遍。
态度强硬，颇有点说一不二的意味。
明正和明芷玉简直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怎么着？
人家不是都说不用了吗？
今天还非要送她不可了？
祈今歌不想和尹长寻再有什么交集，正在肚子里搜肠刮肚什么理由可以继续推辞，可一看到尹长寻的神色，心中转念一想，便是拒绝也是不会听的，于是她又改了主意。
夫妻五年，她虽未能走尹长寻的内心，可是也是最懂他脾气的人。
生下来要什么就有什么的人，你若顺着他，他极有可能觉得你不过如此，你若逆着他，他反倒可能觉得这人与趋炎附势的凡夫俗子不同。
这样想来，上一世成婚以后，大抵是自己这样百依百顺的性子，尹长寻因她无趣，才对自己失去兴趣。
虽然不知道这一世他为何多看自己几眼，但只有按他的意思做事，才能少节外生枝。
“恭敬不如从命，那就多谢王爷了。”祈今歌答谢道。
祈今歌上了马车，四个人坐在一起，只有明正还是一如既往地没话找话，缓解着几个人之间尴尬的气氛。
祈今歌微微低头，不想接触尹长寻时不时放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她双手护着放在膝盖上的包裹，偶尔有一搭没子搭地应着明正的话。
不过一柱香的时间，便来到了祈今歌居住的地方。
三人看了一眼眼前破破烂烂的屋子，一时无言。
篱笆简单围了个院子，大门陈旧，房屋墙壁斑驳，纸制的窗户还依稀可见破了几个小洞，一看便是“历史悠久”。
明芷玉快人快语：“这是人住的吗？”
明正想过着房子不会多好，可是也没想到这么寒酸，也是忍不住赞同道：“是啊，今歌姑娘，这里怎么适合你这样娇贵的人住呢？”
两人的话颇为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不过祈今歌并不在意，她知道他们出言并非恶意。
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是无法想象这样的生活的。
尹长寻微微蹙眉，他也认同明正的话，这里的环境的确太差。
祈今歌并不反驳他们的话，只是冲她们礼貌地笑了笑，对于他们三人来说，这样的环境的确是难以忍受。
如果有的选，自己也不想在此安身，可她现在实在囊中羞涩，这也是无奈之举。
眼前的虽然陈旧，可是堂屋、厨房、卧室这些该有的都有，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既来之则安之，大多数寻常百姓住的也不过如此。
别人住得，她也住得。
穷困潦倒和大富大贵她都已经经历过了，如今这样的日子她并不觉得难以忍受。
虽然看得出他们的嫌弃，不过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能少，祈今歌客套地邀请三人进屋喝杯茶。
明芷玉当然是不给面子，她向来娇生惯养惯了，可不愿意进这种破烂地方。
再说，哪有给情敌面子的道理？
而明正原本想一口答应，却发现自家妹妹一副恨不得要吃人的表情瞪着自己，立马推辞说赶时间去看戏，就不添麻烦了。
祈今歌看了一看尹长寻，见他没有说话，便也当他拒绝自己的邀请。
她松了口气，不来也好。
再次感谢三人的好意后，她便转身进了门。
看着祈明珠离去地背影，尹长寻犹豫了片刻，却还是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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