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在外头没等多久,许是霍桐实在无心应酬,忍不住将人请出去,围着看热闹的人也就散了。
就这么一会的功夫,谢寒喻已经跟宁远正天南海北聊了一圈,任谁见了都会说这俩才是更相熟的朋友。
“咳嗯。”公输蒙借着掩唇咳嗽的功夫将人隔开些距离,跟谢寒喻挨得更近点:“进去吧。”
公输蒙一出声,宁远正立刻浑身一激灵,上下唇一抿,把嘴紧紧闭上。
他整个人站得跟边上那棵树似的,笔直笔直,走起路来不清楚先迈哪条腿,随时要面朝地摔下去。
谢寒喻心中好笑,伸手扶了他一把,调侃道:“你怕什么,子晦兄又没长着青面獠牙,会吃了你不成?”
青面獠牙是没长……
宁远正僵硬地拧过头,不巧,正跟公输蒙对上视线,那双眼睛犹如黑夜中泛着幽光的兽眼,令人一见就遍体生寒。
这双眼睛也太吓人了!那张嘴唇也是,拉直了像刀子一样——
宁远正虽然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能耐,但是对危险的感知特别敏锐,他清楚眼前这人一定不是个简单角色。
尽管如此,他还是强装镇定,学着谢寒喻的模样,颔首叫了声:“子晦兄。”
说他不聪明他还真是个傻的。公输蒙轻啧一声,不爽道:“子晦也是你叫的?”
“对不住对不住,公输同窗。”宁远正赶忙道歉,姿态谦卑,脑袋都快插进土里去。
“子晦兄。”
谢寒喻扯了下公输蒙的衣角。
公输蒙略微目移,随后朝宁远正轻笑了笑:“愣着干嘛,真等我吃你啊?”
“不不不,没没没。”宁远正窘迫地挠挠头,干巴巴地跟着笑了下,好歹是不如方才那样紧绷了。
走在二人身后,他终于敢小声嘟囔:“书院真是能人云集啊。”
书院确实是能人云集。
是夜,宁远正亲自见识到什么是胆大包天。
那是个名叫贺瓯的学子,长得文质彬彬,出口却毫无遮拦,行为也乖张,进门一见各位,不先问好,先抬起手掐算起来。
他见着公输蒙,面色一变,大声叫道:“天煞孤星!”
宁远正心里一沉,满脑子都是完了。
待会打起来他恐怕拦不住公输蒙一只手,但也不能不拦,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同窗被公输蒙一拳攮死。
谁知公输蒙唇角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
却是谢寒喻先上前一步,望着贺瓯,面色不虞,似告诫似埋怨:“这位同窗,慎言。”
贺瓯捏着指头,眯起眼睛,看看谢寒喻,再看看公输蒙,丝毫不觉得自己有毛病:“他就是天煞孤星,我不可能算错!天煞孤星乃大凶之相……”
克父克母克兄克妻。
他上回是这么说的,公输蒙平静地回忆,等着他说下文。
要是判词满意呢,就把他轰出去,要是不满意呢,就把他揍成猪头再轰出去。
“呃,你这是克……”
贺瓯算着算着愣在原地,眉心拧成一团思索,片刻后道:“你克子嗣!你有妻无子,你断子绝孙!”
这话若放在旁人身上那真算得上是顶顶恶毒的诅咒,但公输蒙是谁,他的嘴角几乎快要咧到耳朵根。
有夫妻宫,无子女宫。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跟谢寒喻是命中注定、天作之合。
“这位同窗,你太过分。”谢寒喻难得生气,声音都带着颤:“口出恶言还妄议天机,你当心遭天谴。”
贺瓯恍若无觉,冷着脸盯着谢寒喻看了片刻,忽然道:“你也没有。”
“……”谢寒喻疑惑皱眉。
“噗嗤。”在一旁默默饮茶看戏的霍桐率先明白,扭头去看公输蒙。
这家伙的嘴角都要翘到天上去,不用想,心里快要美死了。
“咳。”公输蒙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压下笑意,上前揽住谢寒喻的手臂。
劝道:“寒喻莫要动气,动气伤身。我看贺同窗实力不俗只是心直口快了些,我不与他计较。”
贺瓯闻言正色:“你从何得知我姓贺?难不成你于卜算也有……”
眼瞧着话匣子要被打开,公输蒙竖起一根指头,言简意赅:“贺瓯,别给脸不要脸,快滚。”
贺瓯又生气又困惑,把自己小包袱一背,扭身愤愤走了,边走边咕噜:“走就走。我才不稀罕跟一个天煞孤星待在一块儿。”
“子晦兄。”
谢寒喻想说些什么宽慰公输蒙,毕竟不论天煞孤星是真是假,被人指着鼻子骂断子绝孙也不是好受的事。
“这算什么?”公输蒙当着半点也没把这话当成是诅咒。
他没有子孙后代无所谓,但他跟谢寒喻都没有子孙后代……嗯,怎么不算贺瓯给他透了点天机呢?
公输蒙想想就高兴,顺手捏了把谢寒喻的脸颊:“笑一笑,我没当回事,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将他的神情仔细看过,谢寒喻才放心地点点头。
解决掉一个贺瓯,过了没一会又来了个沈源。
虽说这个沈源一进来就识相地选了东房最后那张床,但公输蒙记得他不是个省油的灯。
当初他不仅在宿舍里找谢寒喻的麻烦,在武院也没少跟在燕鑫身后挑事,后来还拉宁远正挡刀害他枉死。
还是得寻个机会把人赶出去,免得玄三院中没个消停时候。
“阿蒙。”霍桐换了寝衣,发梢微湿背着手走过来。
公输蒙瞥他一眼。
霍桐在他身侧落座:“为何独坐院中?”
“赏月。”
霍桐唇角微扬,含笑调侃:“还真是大不同了,你也会有这样的闲情雅致。”
公输蒙沉默。
山里的这轮月亮他看了许多年,不新鲜,不喜欢,他只想快点结束,跟谢寒喻一起离开这里。
他平静地问:“你跟那这个祭酒院长们早有来往,他们可曾跟你透露过新的封印进展如何?”
霍桐倒也没瞒他:“是有说过,但那新阵法尚未成型,至于是否可行,还需取阵中髓一试。”
他说得倒没错,从前阵法大成、谢寒喻身死后公输蒙曾质问过霍桐阵法的事。
得到的答案是,如今的阵法早在他们入院时就初具雏形,只待建设完善、静待时机。
不过起初的霍桐也不清楚,所以才放心带着公输蒙频繁进出大阵。
直到阵中髓渡入公输蒙体内的魔气与大阵中最浑厚的魔气共鸣,逐渐成为连接魔气与法阵的最佳容器。
但那时的霍桐已别无选择。
公输蒙原本不怎么相信这套说辞,现在想来,前后说法一致,未必是霍桐编来骗他的。
于是他说:“我要去文院。”
“去哪儿?”霍桐骤然听见这个消息,还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他平日里仗着自己脑袋灵光从来不爱读书,如今怎么转了性?那文院中最多的可就是浩如烟海的典籍文书。
“我要去文院。”公输蒙望着那轮看过千百遍的月亮,下定了决心。
霍桐的心思谁也没法有个固定的答案,所以他的命,他自己挣,谢寒喻,他自己来护。
这厢公输蒙打算去文院钻研阵法,那厢谢寒喻还在纠结。
原本他是打定了主意要进卜院,可听公输蒙一说,今日又在山里逛了一圈,越发觉得这里遍地都是人才,执意进卜院或许不是条有益于万民的路子。
宁远正跟他一样拿不定主意:“不如……去文院?”
文院出身就如同翰林院出身,今后地动平息也好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的。
这确实是有道理的,可是谢寒喻还是犹豫,他进书院毕竟不全是为了自己:“宁兄有所不知,我文考那前头还排了二十来个呢,若进文院无异于画蛇添足。”
“武院……”
话刚出口,宁远正自己就给排除了:“不行,我瞧着你也没练过童子功,去武院危险。”
他又道:“既如此,就只剩下医院。也好,出去就算进不了太医院,还能四处悬壶济世、行医救人。”
谢寒喻低头沉吟片刻,发觉这真是一个好主意:“确实如此。那宁兄,你有何打算?”
“我嘛……”
二人坐在外间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直到公输蒙跟霍桐前后脚进来。
“寒喻,不早了。”
公输蒙向着谢寒喻伸出手,眼神轻飘飘扫过宁远正。
宁远正吓得六神无主,一边慌忙起身一边手脚并用往东房逃:“说得是是是,我我我也要睡、睡了。”
谢寒喻握住公输蒙的手借力起身:“你总是吓他做什么?”
公输蒙挑眉笑笑,对自己故意赶走黏在他身边的人这事并不觉得有任何错处。
“你瞧他跟个鹌鹑似的,不给他吓一吓壮壮胆,赶明儿没准起个夜碰上了也能把他吓死。”
“你不吓他就不会有一点事。”谢寒喻略带嗔怒地看他一眼,随后跟霍桐点头示意,只是还没把头抬起来,整个人就被公输蒙双臂一裹勒进西房里去。
他凑近谢寒喻耳朵,低声道:“不要看他们了。”
可怜霍桐耳朵尖,哪怕他压低了声音也能听见。
他背着手叹息着往东房走,好啊,如今他在公输蒙眼中成了“他们”了。
认识公输蒙的第一天,谢寒喻就发觉他尤其喜欢跟人紧挨着。
对生人,他只需一个抬眼一个拧眉就能让人不敢动弹。但对熟悉的人,他会抓着你的手揉揉捏捏,哪怕不牵在一块,也要肩抵着肩、手挨着手。
这种无意中流露出的依赖加之能感同身受的孤独生活的经历,让谢寒喻无法拒绝他的亲昵举动。
进了谢寒喻吹熄了烛火躺进床里,公输蒙就睡在边上,一伸手就能碰到他。
这不是二人第一回同居于一室,但对公输蒙来说,这的确是明白自己心意后的第一回。
第一回跟自己心仪之人睡得这样近,他侧着身,在蒙蒙月色下流连谢寒喻的身影。
“寒喻。”公输蒙轻轻唤了一声。
他没打算吵醒谢寒喻,只是想通过自己的声音确认这的的确确不是个梦。
公输蒙心里高兴,又轻轻叫了一声:“小喻。”
谢寒喻没醒。
他胆子便愈发大了,往前凑了凑,“心……”
一只温热的手伸出来盖住他的嘴,谢寒喻迷迷糊糊道:“子晦,我在,你且安心睡吧。”
趁着谢寒喻不甚清醒,公输蒙在他掌心落下一吻,应道:“好。”
只是睡不到清晨,附近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谢寒喻睡不安稳,公输蒙也在睡梦中来回翻身,很难受的样子。
谢寒喻点起火,举着烛台靠近,看见他的模样心里发慌:“子晦,子晦。”
公输蒙脖颈上暴起青筋,一双眼睛睁着,但无神地瞪大,像被魇着了,满头都是汗。
这时外面的动静也逐渐大起来,像是有人起了争执,声响越来越大。
谢寒喻扭头瞥了眼外面,心里焦急,伸手把公输蒙额上的汗水擦干,不知这时候该不该把魇着的人叫醒。
只是不等他想明白,公输蒙自己先掀开被子站起来,拉开门,狂风一般冲进东房里去了。
贺瓯:你老婆是男的(恶毒预言)。
公输蒙:大师!你是大师啊!(虔诚接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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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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