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输蒙见霍桐转身回房，连忙放下窗子躺回床上。
霍桐推门进来的时候，他还欲盖弥彰地打着呼噜，只是这副伪装被霍桐轻易看穿。
“行了，你要是真睡着了才不会打呼噜。”
失策。
公输蒙只好睁开那双清明的眼睛，双臂压在脑袋下面，语气像是质问：“世人都传大殿下冰冷薄情，我看不然，否则怎么对一个初相识的学子关心备至？”
霍桐闻言微微一笑：“寒喻赤诚，是个难得心净之人。你这么说，难道是拈酸吃醋了？”
公输蒙面色一变，呛声道：“放你大爷的屁。哼，赤诚？你看人的眼光一向都不大行，我看他就是别有居心。”
这倒是没说错，霍桐曾经十分信任小厨房里的厨子，后来那厨子在饭里下毒，差点把公输蒙毒死；再有他十分信任旧日同窗，后来那同窗进了朝堂，第一个就弹劾霍桐，连带把公输蒙一起弹了，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要公输蒙相信霍桐的眼光，实在有些难度。
“是这样么？”霍桐也不气恼，对着镜子慢条斯理将长发束起，露出一段修长的脖颈：“那你不如同我赌上一赌？”
公输蒙稍微起了些兴致，凝视着霍桐矜贵的背影，挑了下眉，问：“赌什么？”
“赌三军调度。”
公输蒙朗声笑道：“好哇，原来你看你爹也不顺眼，这是要我帮你谋权篡位？”
霍桐淡然摇头：“我最是忠君敬父，不要胡说。若是输了，是你该想法子领三军调度之位。”
一时摸不清霍桐究竟什么打算，但公输蒙初见谢寒喻时就觉得有些眼熟，肯定是谁人曲意逢迎的时候他就跟在旁边，故而没有犹豫，一口答应下来。
“把那妖魔阵压下去就算天大的功劳，领个区区三军调度不成问题。”
公输蒙似乎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在思考输掉的可能性。
霍桐透过镜子望向神采飞扬的弟弟，眼尾轻轻弯起，笑道：“好，拭目以待。”
“阿嚏。”
谢寒喻换了身干净衣服去拜师礼，路上忍不住捂嘴打了个喷嚏，睁眼时瞧见头顶几道红光飞速闪过，有如白日流星。
他记得那是钟白衣提过的最快速的传送符。
忽然脚下一阵晃动，谢寒喻张开双手险些没站稳，还当是自己流了些血就站不住脚了。
但宁远正感受到同样的震动，惊恐地问：“怎么回事？”
将将说完，那地面再度狠狠震起来，谢寒喻似乎听见大地撕裂的动静，不由得想起了夺人性命的“天灾”，立刻反应过来，是封印出问题了。
谢寒喻低头看向腰间那颗透明珠子，纠结要不要给钟白衣传音，又怕耽误了他的大事，最终放弃了这个想法。
拜师礼照旧。
这一届学子不多，约莫二十来个，据说每届张榜前都先由卜院的师兄筛过一遍，去掉与书院天然不对付的学子，进书院的也不必窃喜，分院之前还有多次筛选，未必都能离开文山书院，在官场一展宏图。
未分院前学子们要学习四院的知识，鉴于近期封印松动频繁，分院时间定在三个月后，后续试炼需学子组队协作……
谢寒喻的心思全系在方才那阵地动之上，笔尖悬在纸面上，迟迟未落一笔。
宁远正拿胳膊撞了撞他，问道：“我方才问了好些人，几乎都是去文武院攒军功的。你呢？谢兄，我看以你的学问去个文院绝对没问题，不亚于考中功名。”
封印的事寻常百姓并不知情，除开谢寒喻是误打误撞进来的，其余学子大多是家族送进来押宝用的，选文武两院无可厚非，其中也并非没有钟师兄这种忠义之士。
“我……看情况吧。”谢寒喻恍然回神，搁下笔，纸面上多了几道演算的痕迹，大凶之兆：“不妙啊。”
宁远正拿过薄纸仔细研究，半晌也没看出不妙在何处，紧接着拜师礼散，众人涌去膳堂吃罢饭，又被夫子聚起来去医院搭把手。
地动已经平歇，医院中四处安置不少受伤的四院师兄，钟白衣叉着腰站在其中，他并未受伤，只是神色严峻。
“钟师兄，怎么会这样？”谢寒喻一边问走上前去。
钟白衣略有些吃惊，不过很快就恢复镇定，轻叹一声：“近来封印愈发不稳，魔气外溢伤人是常事。夫子叫你们来帮忙，或许也是想警示：没有十分的决心还是趁早离开。”
谢寒喻头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书院背负的危机，他脚下的这方土地是黎民苍生的第一道防线，因此神色更加坚定几分：“我不会离开。”
钟白衣欣慰地拍拍他的肩：“我没看错人。”
随后谢寒喻埋头包扎伤口的任务中，他不会缝合，就学医院师兄如何画止血符，照猫画虎，慢慢竟也能上手，帮一些忙。
师兄看他做得像模像样，忍不住挖起宝：“我看你这双手指节修长，稳当又灵活，不来医院真是可惜了，我们很缺学子，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谢寒喻笑笑，委婉谢绝师兄的邀约，治病救人这等性命攸关的事情，他还没自负到认为自己会画几张符就能信手拈来。
那位师兄颇为失望，一直等谢寒喻收拾东西离开还在扼腕叹息，后悔没拿下这根好苗子。
谢寒喻回到玄三院里，院中已经有人提早回来。
沈源跟宁远正相处还算融洽，对着宁远正不若对着谢寒喻似的，万般瞧不上，见谢寒喻进门就指桑骂槐道：“爷可是读书人，四书五经君子六艺无有不通，一身气节，才不会放下身段替人擦污去秽，有**份。”
沈源方才一进那院子就被混着魔气和血腥的怪异味道给逼退出去，直接扭头走了。
他想着自己进书院是来走捷径谋功名的，不是来当谁的仆从小厮，现下看到谢寒喻进来，衣摆上沾了血都不清楚，净带些晦气回来。
谢寒喻肩头沉下去，疲惫地叹了口气。
宁远正也觉得沈源的话有些重，刚想替他说些什么，却被沈源轻飘飘一句话给堵了回去。
“你想清楚，是护着一个乡巴佬，还是要宁氏。”
宁远正把头扭去一边，不敢同谢寒喻对上视线。
谢寒喻面上冲二位友善笑笑，并未放在心上，只是临睡前又被这位沈少爷挑刺，啧来啧去，吓得宁远正大气也不敢出，他干脆独自抱着书爬梯子去了房顶研究星宿。
幸而今夜的月色很给面子，明亮得不燃灯亦可识文。
读了不知几时，谢寒喻瞧见两个人影互相搀扶着走进院中，正是今日一天不见踪影的霍桐和公输蒙。
公输蒙捂着腰际，很不耐烦地说：“唠唠叨叨，霍桐，你没完了？”
霍桐倒是看不出受伤，语气一如既往地平和：“我这是合理复盘，免得你下次再冒然往前冲受了伤还硬要赖在我身上。”
公输蒙怒而反驳：“本来就怪你，是你的计划不完善还见死不救，那东西咬在我腰上，你还在边上笑。”
“是是是，快别说了，等会把人吵醒了，大家都知道你霍小六胆子小害怕见大夫。”
这下公输蒙怒得更加彻底：“霍桐你找死是不是？”
霍桐无视他的暴怒，瞧见房顶上环抱双膝乖巧坐着的谢寒喻，笑着朝他招招手：“正好，谢兄还醒着，可否帮我一个小忙？”
他说只是小忙的时候，笑容中还带了一点点恳求的意思，谢寒喻没有拒绝，抱着书慢腾腾地爬下梯子。
公输蒙看他滑稽的下梯姿势，捂着腰想笑，又怕扯痛伤口。
“这伤……是因为封印松动吧？”
谢寒喻在公输蒙身侧蹲下，借着烛光认真打量他腰侧的伤，伤处四周凝着黑血，这跟今天下午他处理的师兄的伤很像，伤口并不严重，只是残留的魔气更深一些。
“是，谢兄真聪明。”霍桐找来一个药箱放在床边。
公输蒙听了这话朝霍桐抛了个白眼，随后看向谢寒喻，话里没个好气：“你不行就换我来，别在这儿碍事。”
谢寒喻可不敢让公输蒙插手，他好歹是被霍桐找来帮忙的，肯定比他们俩都有经验，连忙说：“还是我来吧。”
他取出药箱里的符箓浸水贴在伤处，霎时伤处污血便生了意识般往外涌，谢寒喻将一条帕子浸得半湿不停擦拭，怕下手重了牵扯伤口。
公输蒙一脚踏在圆凳上，一手团着衣摆，腰际湿润轻柔的触碰让他生出了一丝莫名的被呵护的错觉，心中对谢寒喻又生出两分警惕来。
他将谢寒喻视为手段高明，十分会拿捏人心的讨好者，但要是肯低下头看一眼，或许就清楚谢寒喻的神色有多认真、多诚挚。
霍桐站在边上聚精会神地看着谢寒喻忙碌，目光略过公输蒙怪异的神情，眼睫微颤，笑着开口：“还是寒喻心细，换我肯定做不来。”
谢寒喻尚未及冠，没取小字，骤然被他这么一叫，有些受宠若惊，一张脸涨得通红，期期艾艾地解释：“我只是今日凑巧学了些，要是换成剑伤缝合我就束手无策了。”
公输蒙垂头瞥了眼伤处，见清理得差不多便将衣服合拢，毫不留情地送客：“多谢你，我要睡了。”
嘴上说着谢，语气却一点也不诚挚。
只是确实入了夜，谢寒喻也没二话，收拾好药箱便跟霍桐颔首：“我先走了，飞檐兄、公输兄好眠。”
霍桐送他出东房的门，在万籁俱寂中悄声说：“寒喻，你也好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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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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