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枕边那只老旧的手机便爆发出刺耳的铃声,屏幕在一片昏暗中固执地亮起,跳跃着“阿华”这个名字。
柯元序睁开眼,有几秒钟茫然,随即,残留的本能苏醒。
他指尖微顿,划过接听键。
“喂?”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
“景诚!你小子总算接电话了!”听筒那头背景音嘈杂,声音急切得快要溢出来,“救场如救火!我这边剧组临时缺两个群演,一天两百,管一顿午饭!你来不来?”
群演?哦对,这具身体的原主,是个跑龙套的。
“主演是谁?”
“凌天王压轴的古装大戏!女主角是宋媛英,阵容强吧?怎么样?”
凌天王……凌熵?
听到这个刻骨铭心的名字,柯元序眼神骤然一缩,指节无意识收紧。
凌熵,寰亚集团的太子爷,柯元序上辈子王不见王的死对头,也是他死后……最大的利益既得者,更是他心中关于那场“意外”的首位嫌疑犯。
电话那头等不及了:“喂?到底来不来?给句痛快话!”
一丝笑意在他嘴角极快地掠过。
地狱无门你闯进来,凌熵,我们这么快就要见面了?
压下翻涌的心绪,声音平静无波:“去。时间,地点?”
“上午九点,影视城B区3号棚,别迟到!”
“好。”
《暗涌》剧组是一个巨大的蜂巢,嘈杂,忙碌。
每个人都是工蜂,嗡嗡地围绕着蜂巢中央那几个最光鲜的存在打转。
比如凌熵。
他晚上到场的时候,空气里的静电都密集了几分。
人群自动为他分流,窃窃私语汇成一片兴奋的低鸣。
凌熵穿着剪裁完美的黑西装,没系领带,衬衫领口松着,露出一截冷白的锁骨。
他微微侧头听着导演说话,下颌线绷成一道冷硬的直线,眼神扫过之处,周遭的温度都降下几度。
柯元序——不,现在的白景诚——穿着侍卫丙那身破烂戏服,靠在角落一个道具箱上。
他的指尖捏着一页被揉搓得近乎软烂的剧本纸。
纸上,只有一句用荧光笔标出的台词:“有刺客!保护王爷!”
这是他今天跑的第六个龙套。
片场人声鼎沸,灯光炙烤着每一个毛孔,导演的咆哮和杂工的跑动交织成一片混乱。
然而,在这片混沌之中,有一道视线,让他后颈的汗毛微微竖起。
不是一次。
凌熵看他的次数,多得超过了一个天王巨星对背景板应有的关注度。
他垂下眼,把那页剧本纸对折,又展开。
指甲无声地掐进纸张里,留下一个浅白的月牙印。
死对头。
上辈子争奖项、争资源、争代言,从红毯斗到综艺,媒体最爱渲染他们的王不见王。
他们之间只有相看两厌,恨不得对方立刻从大众视野里消失。
可此刻,凌熵看他的眼神沉得可怕。
那里面翻涌着的东西,让重活一世的柯元序都觉得胸口发闷,像被什么湿冷黏腻的东西缠住了。
“那个谁!侍卫丙!过来!准备上了!”副导演拿着喇叭吼。
一场混乱的宫廷刺杀戏。
他和其他几个“龙套侍卫”需要跟着主角冲出去,然后被“刺客”干脆利落地解决掉,倒在主角脚下,成为烘托主角英勇的背景。
Action。
刀光剑影是假的,呼喝惨叫是演的。
他按照既定路线前冲,挥刀,然后准备迎接那轻轻戳来的、沾了红色颜料的“致命一击”。
变故陡生。
一只手猛地从旁侧伸出,力道大得骇人,几乎要捏碎他的腕骨。
他猝不及防,被一股不容抗拒的蛮力狠狠一扯!
天旋地转间,整个人被粗暴地掼向一旁坚硬的仿古宫墙!
“砰!”
一声闷响,背脊撞得他眼前金星乱冒。
藏在兜里的老旧手机也在这剧烈的冲击下滑出,“啪嚓”一声摔在地上,屏幕瞬间漆黑。
原本嘈杂的片场,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
所有声音和动作都卡了壳。
工作人员举着反光板僵在原地,旁边的群演张着嘴,忘了合上。
导演没喊卡?
剧本里根本没有这一出!
凌熵的脸逼到近前,呼吸几乎喷在他脸上。
男人的瞳孔极深,里面像是结了冰,冰下又烧着能把人焚毁的暗火。
摄像机下意识地对准了他们,全场落针可闻,只有机器运转的低微嗡鸣。
柯元序喉咙里呛出一声咳嗽,压下瞬间窜起的惊怒。
他扯起嘴角,用尽全力,让声音听起来像一个被天王气势吓到、却又强作镇定的小龙套。
“凌、凌老师?剧本里……没这段啊……您这是……临时加戏?”
凌熵像是根本没听见他的讥讽。
他另一只空着的手抬了起来,指尖带着室外的凉意,有些控制不住地发抖。
那手指猝不及防地探向他松垮戏服的左肩领口!
冰凉的指尖擦过温热的皮肤。
柯元序猛地一颤,全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
那手指停顿在他左肩胛骨上方,用力按了下去。
按压的触感清晰得可怕。
凌熵的声音喑哑到完全变了调,每个字都浸透着濒临失控的情绪。
“……柯元序左肩上的痣……”
他死死盯着柯元序瞬间收缩的瞳孔,一字一顿,几乎是咬着牙问出来。
“……为什么,你也有?”
全场哗然!
倒吸冷气的声音、压抑不住的窃语声猛地炸开!
所有人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摄像机红灯疯狂闪烁,导演张着嘴,忘了喊卡。
疯了!
凌熵疯了!他在说什么?!
柯天王死了三年了!这个小龙套……
被按在墙上的年轻人,脸上的惊慌却像潮水一样褪得干干净净。
柯元序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肩膀微微抖动,那笑声在死寂的片场里,显得异常清晰又诡异。
他抬眼,迎上凌熵那双深得吓人的眼睛,嘴角弯起一个近乎挑衅的弧度。
声音轻飘飘的,每个字却都扎在人心上。
“凌老师摸够了吗?”
“摸得这么仔细……”他顿了顿,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凌熵煞白的脸,尾音拖长,带着点恶劣的玩味,“您是想……潜规则我?嗯?”
这句话掀起轩然大波,直接把所有人的理智都炸成了齑粉!
凌熵的呼吸骤然停止。
攥着他手腕的指节爆出青白色。
就在这死寂与疯狂对峙的顶点——
“啪!”
一声脆响,头顶一盏巨大的照明灯猛地爆裂,碎片稀里哗啦落下。
片场瞬间陷入一片极其突兀的黑暗。
人群惊呼尖叫,乱成一团。
黑暗降下的同一瞬,一股巨大的力量将白景诚彻底箍进一个坚硬滚烫的怀抱里。
烟草混着冷冽木质香的气味,蛮横地侵入他的每一寸感知。
灼热的呼吸狠狠缠上他的耳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滚烫的颤栗。
“我知道是你……”
怀抱收紧到窒息的程度。
“你终于……回来了。”
黑暗像浓稠的墨汁泼洒下来,吞噬了一切。
人群的惊呼、器材倾倒的碰撞声、副导演声嘶力竭的“稳住!别乱!”汇成一片混乱的交响。
但这一切对柯元去而言,都遥远得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他被死死地箍在凌熵的怀里。
那力道之大,几乎要将他胸腔里最后一口气也挤压出来。
男人的胸膛剧烈起伏,心跳擂在他的脊背上,一下,又一下,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荒谬,震惊,愤怒。
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酸楚……无数情绪在他体内疯狂冲撞。
水下窒息的冰冷感再次袭来,与此刻环抱着他的滚烫,形成骇人的对比。
他猛地挣扎起来,手肘用力顶去,膝盖曲起,攻击任何可能攻击的部位。
动作是柯元序惯有的狠厉,带着格斗技巧,但这具属于白景诚的身体显然力量不足,疏于锻炼。
“放开!”他厉声呵斥。
凌熵闷哼一声,似乎是吃痛,但手臂却收得更紧,像抓着救命稻草。
他的唇几乎贴上了柯元序的耳朵,声音低哑得破碎:“不放……再也不放了……”
黑暗成了最好的掩护,也放大了所有感官。
凌熵的气息,凌熵的温度,凌熵近乎哽咽的颤抖,都无比清晰。
柯元序有一瞬间的恍惚。
这真的是那个永远冷着脸,用眼神就能冻死人的凌熵?
“你他妈疯了!”柯元序终于低吼出来,“你看清楚!我是白景诚!不是什么柯元序!他死了!三年前就死了!全世界都知道!”
“那具尸体的左肩没有痣!”凌熵的声音偏执而急促,打断他,“我看了……我亲自去确认了……他们都说那是水泡久了……我不信……我找了你三年……”
柯元序的挣扎猛地一滞。
尸体?
凌熵去看了尸体?
还……确认了左肩上的痣?
他们不是死对头吗?媒体笔下,他们不是恨不得对方从不存在吗?
凌熵去做这些是什么意思?
那股冰冷的荒谬感再次攫住了他。
“所以呢?”柯元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就因为一颗痣?凌天王,缅怀故人也要有个限度。还是说……”
他刻意让声音带上恶意的揣测。
“柯元序死了,你才发觉没了他这个对手很寂寞?以至于要随便抓个人来寄托你那点变态的思念?”
“故人?”凌熵重复了一遍,喉咙里滚出低沉而苦涩的声响,“柯元序,你从来就不是我的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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