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姜游笑了,那中年大汉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失态,他拧了拧眉毛,狠狠瞪着眼前的这几个人。
室内一阵无言,月光很亮,又似寒冰侵入激烈的战场,一边是胸有成竹的姜游、马世昭、彭恒、虞敬,另一边则是渐渐败退、有所顾忌的中年大汉。
良久,沙哑的声音骤然响起,那中年大汉开口道:“不错,我是王名淳。只要你们先让我见女儿一面,我什么事情都答应。”
姜游闻言十分欢喜,她扭头看向马世昭,清澈的双眼带着问询之意。是了,九幽监毕竟还是马世昭的地盘,自然需要征得他的同意。
马世昭接触到姜游的眼神,眉头一扬,清了清嗓子,应道:“见面的事本官允了,希望你见到女儿后可以履行自己的诺言。”
由于小元刚受了重伤,无法安排她到囚室里探监。于是,姜游只得和其他人商议押着王名淳去修明宫与小元见面。当然,这件事也提前知会了皇帝陛下。萧孟淮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他们注意安全。
为了更快让王名淳开口,见面的事情就被安排在当晚。明月高高挂在夜空,星星一闪一闪的,太平城内灯火通明,王名淳被彭恒和虞敬亲自押着向修明宫行进。姜游在队伍的前面走,周围还有两排精兵强将跟在后头。
很快,一行人就到了目的地。虞敬带着士兵在周围守卫,姜游和彭恒带着人走进屋内。王名淳的脚步很急,本来发白的脸此刻竟然有了光彩,他的双眼也变得炯炯有神。
姜游只是瞥眼看了看王名淳,就深刻感受到了他对女儿强烈的爱。她此刻越发地好奇,这父女二人究竟遭遇了怎样的事情以致于分隔两地,甚至一人在宫廷内院、一人深陷囹圄。
等到三人完全进入屋内,便看到一人躺在床上睡觉、一人坐在桌旁双眼紧闭。彭恒看了看姜游,示意她把桌边的人叫醒。姜游忍不住笑了笑,走到桌旁拍拍那人,边拍边喊:“风玉,风玉,醒醒,我们把人带来了。”
风玉睡得不沉,被姜游拍了没几下就悠悠转醒。她敲了敲脑袋,看见姜游很是高兴,又扭头向彭恒和王名淳的方向看去,心里忍不住感叹这事儿还真是神奇。任谁也想不到,牢里的刺客竟然是福康宫里的小元亲爹。
“刚才陈御医又来了一趟,说小元现在的情况稳定多了,只是还需要好好休息。所以,看你们没来,我就让她再睡一会儿。”风玉看着屋内的几人,缓缓说道。
姜游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小元,向王名淳说道:“你放心,我现在就把小元叫醒,让你们好好说一会儿话。”
不过还没等她行动,王名淳便阻止了她。“不用了,让她好好睡吧,我看看就行,看看就行……”王名淳的嗓音依旧是沙哑的、低沉的,却不似原先那般没有生机,反而充满了抑制不住的激动和欣喜。
彭恒放开钳制他的手,让他得以走到床边更近距离地看自己的女儿。看到女儿苍白的小脸,王名淳很是心疼。小元看样子瘦了很多,他忍不住懊悔,是他这个当爹的没本事,护不住自己的女儿,才让她受了这么多的罪。
姜游看到王名淳的表情,知道他非常痛苦和自责,可还是忍不住开口:“小元此次受了重伤,与豫州袁家的大小姐袁瑶有关,我曾问过小元是否与袁大小姐相识,她却表示并不认识。”
王名淳猛然抬头,看向姜游,嘴里不住念叨着“豫州”、“袁家”,那愤恨的表情很难让人忽视。他的头突然转向小元,手轻抚小元的额头,道:“我可怜的女儿,这袁家怎的就是不肯放过咱们爷俩呢?!”
姜游没有再打扰他,只是看他似乎在对着女儿轻声说着些什么。小元睡得很沉,并没有被吵醒。在王名淳轻抚的动作和细碎的说话声中,她反而睡得更加踏实,嘴角甚至扬起了笑意。
不知为何,姜游又想起了自己的娘亲,也曾这样,在夏日的温热中用手抚过自己的额头,哄自己睡觉。那常年拿着醒木的手,不是那么光滑,指腹有些老茧,滑过额头的时候会有些痒痒的,可是却那么让人安心。娘亲的嘴里总是讲着各种各样英雄好汉的故事,他们锄强扶弱、威风凛凛,总是让人心生向往。
孩子在爹娘的照顾下,也许总是会更幸福些的吧。姜游被这一刻的亲情感染,她是真的好想好想爹爹和娘亲了。
这一番相见虽然并没有惯常的痛哭流涕,却也着实打动了屋内的几个人。可是,聚也有时,散也有时,总归是短暂的,以至于王名淳再次回到九幽监的时候,姜游都有些恍惚。
还是在那个囚室里,月光依旧,氛围却不似之前那么紧张。一边还是胸有成竹的姜游、马世昭、彭恒、虞敬,另一边则变成了精神抖擞、敞开心扉的王名淳。
此时,马世昭正坐在条凳上,注视着王名淳,认真道:“既然女儿已经见到了,那么现在可以说了吧,你到底是何人?为何要行刺皇帝陛下?是否受人指使?速速说出实情。”
这一次,王名淳没有犹豫太久,他似乎下了某种决心,眼神扫过在场的几人,长长叹了一口气,低哑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荡着,很容易把人带入到他的故事里。
“大人既然要我讲,那我干脆就从头讲起吧。草民名叫王名淳,本是豫州汝地生人,家里世代农耕,是地地道道的庄稼人。直到我爹那一辈时,有幸救了一位魁梧的男人,那男人为报答救命之恩,便把自家祖传的耍大刀手艺传给了我爹,我爹那时还年轻,学东西又快,深得那人的认可。在这之后,我爹便也算有了一门谋生的手艺。那个年月,灾荒是常有的事,我爹为了一家老小的生活,便孤身来到了洛州卖艺。很快,他就凭借耍大刀的好手艺投靠了当时最大的福庆戏班,日子越过越好,还把一家子都迁到了洛城。这之后,我们一家子便就此定居到了这里。”
姜游看着王名淳的表情,他在回忆过去的时候,整个人的状态很放松,很温和。猛然想起当时他刺杀萧孟淮的时候那凶狠的模样,任谁也看不出来这是一个念家爱家、颇有温情之人。
王名淳还在继续说着,屋内的其余几人都在全神贯注地听着。“后来,我爹娶妻后,我和弟弟接连出生。福庆戏班因为得罪了当地的权贵,没过两年就解散了。为了谋生,我爹只好又找了一家小的戏班卖艺,日子总算可以维持下去。等我和弟弟逐渐长大后,我便从爹那里继承了耍大刀的手艺,也接过了养一家老小的重担。我弟弟自小喜欢一些房屋瓦舍的东西,具体我说不上来,可是有个瓦匠总是夸我弟弟有天分,要给他当师傅,后来我弟弟便拜了师,跟着那人干活去了。短短几年间,我成亲生了小元,爹和娘也相继离开了人世。我弟弟常年不在家,跟着师傅各地跑,也挣到一点散碎银两,总归是饿不死,让人放心了不少。如此相安无事多年,我以为大家会一直这样平淡生活下去。直到一年前,洛州官府门前张贴了近日犯人的告示,里面竟然有我的弟弟。我得知这一消息后,赶紧托人打听了一下,说……”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语带哽咽地说道:“他们说我弟弟在建造园林干活的时候偷窃被逮了个现行,由于我弟弟意图反抗被当场镇压,后来在牢中不小心染了疫病死了,还被官府不知道给偷偷埋在了何处。唉……我这可怜的弟弟,我如今连他的尸体都找不着。不过,我绝对不信我弟弟会做下这样的糊涂事,他打小就老实本分,怎么可能当贼呢?退一万步来讲,即使他欠了债需要钱,也绝不会不来找我这个大哥。他人虽然不在了,可是不能背着这个罪名。于是,我便开始为他上官府讨说法,可那官府怎是好去的呢?挨鞭子、挨板子是常有的事。不过,我不能放弃。我弟弟要是在天有灵,看到我为他讨说法,肯定会高兴的。”
姜游静静站在一边,听到这里也不禁轻叹了一口气。彭恒抚了抚她的脑袋,她下意识微笑了一下。马世昭自然也听到了她的叹气声,斜瞥了她一眼,若有所思,不过很快就收回自己的眼神。
只有虞敬,始终一动不动地看着王名淳,他忍不住出声问道:“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你这样为弟弟讨说法倒是可以理解,不过,你就不怕有个万一,万一这事情就是他做下的,你这样做不显得很多余嘛!”虞敬说话一向直接,他怎么想就会怎么说,并不太顾及别人的感受。
王名淳并不在意虞敬的态度,他就着虞敬的问题继续说道:“自然有很多人劝过我说要不算了吧,可是我不能,即使官府说我弟弟是罪有应得,我也相信弟弟真的不会做。有一天晚上,我甚至还梦见了弟弟,他对我说,他是被人害死的,要我为他报仇,还他公道。也许是我的坚持感动了上天。苍天有眼,终于让我等到了一个人。”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